《春至花如锦》祁薄言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微甜

　　时锦浓的花轿从时府出来，直接上了渡船，三大艘船威严地伫立着，西北大旗飘扬，西北军守卫在甲板上，都是高大健壮的男子，威风凛凛精气十足。

　　“啧啧，这时家近年气运颇望啊！女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

　　“好气派好威风啊！”

　　“凉王世子这么高调，就不怕陛下有什么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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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话时锦浓一句都没听到，她昨晚兴奋得很晚才睡，今天又起得早，还心力交瘁地哭了一场，轿子才晃了半条街，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到了船上，小青请她下轿的时候，轿子里半天都没动静，把西北跟过来的丫鬟嬷嬷吓得脸色苍白，别是第一天就出什么意外了吧？

　　小青也捏了把汗，正准备掀开帘子，一只喜果骨碌碌滚了出来，上面还有一个小巧的牙印。柳黛眼疾手快地伸脚一勾，掩在裙子底下，但是它还是一路滚过了在场人的视线。

　　早已经身经百战的时家丫鬟面不改色，西北来的却面面相觑，神色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玉莲穿着一身喜庆的裙子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见新娘还没下轿，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丫鬟欲言又止。

　　柳玉莲惊了一下，她一直关注着时锦浓，今早那一出她可是一清二楚，别是这孩子舍不得嫁人又反悔了了吧？她走上前，只听见里面传来很小的呼噜声，掀帘一看，新酿正以一个豪迈又匪夷所思的姿势睡得正香，因为睡姿不正，还打起了呼噜。

　　柳玉莲自愧不如，她也跟着柳氏练过几年，后来到西北后又跟着云家的女师傅学了几年，多少算半个练家子，她自认这种姿势绝对是睡不着的。

　　柳玉莲把时锦浓叫醒了，时锦浓蒙着盖头莽莽撞撞得爬出来，脑袋差点磕到轿子上，一路晃晃悠悠地进了舱房，扶着她的丫鬟心惊胆战，生怕她把自己摔了。

　　时锦浓取下盖头，说道：“轿子晃得人好舒服，蒙着盖头我还以为天黑了呢！”

　　柳玉莲笑道：“那这一觉睡得可好？”

　　“尚可，尚可。”时锦浓打了个哈欠。

　　“小青，去打盆水，让姑娘把脸洗了。”

　　时锦浓看着盆里一盆红水，蹙眉道：“今天这一上午白化了，早知道不起那么早了，直接上轿子多好。”

　　柳黛道：“这可不行，虽说婚礼要到西北才办，这出阁的规矩可一点都不能省，不然夫人和将军他们可不依。”

　　想到爹娘和家人，时锦浓情绪又低落下来，她走到一边，打开窗户，看着宽广浩荡的大江和一片寂寥的长空，又哀哀切切起来……

　　不过，她看着前面那艘船，甲板上那个一身红衣的人，忽然就高兴起来了，挥手喊道：“小舅舅！”

　　对面的临风而立的舒以诀见她精神尚好，也就放心了，冲她点头微笑。

　　没想到都快成婚了小舅舅还那么矜持，时锦浓正准备开口说话，时清雅走了进来，看她趴在窗户上，笑道：“你这是要跳江逃回京城吗？”

　　时锦浓知道他取笑早上那事，也并不觉得丢人，反而问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时清雅一扇子敲在她头上，道：“我不来，谁给你送嫁？”

　　原来还有人送嫁啊！时锦浓恍然大悟，然后抱住他的腰，感动道：“原来还有人送我！不是我一个人！”

　　“小笨蛋，前几天跟你说的话都忘光了？”

　　“不是忘了，是压根没记住！我伤心呢，要离开家了……”

　　时清雅笑道：“伤心什么，又不是回不来了，不让你嫁你才伤心呢。以后要是想家了就给二哥写封信，二哥随时随地去接你。”

　　“二哥你最好了！”时锦浓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决定忘记二哥曾经欺负她的那些事，毕竟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要给家人一个机会嘛！

　　时锦浓中午睡了一觉，下午精神百倍，因为有时清雅在，那种离开亲人的愁绪便少了很多。她看着时清雅钓鱼，钓了一个多时辰也没钓上来，道：“这怎么可能钓的上来啊？船一直在走，鱼儿哪追得上？”

　　时清雅笑道：“你蹲在这一个多时辰，才看出来呢。”他扬了扬鱼钩，上边根本就没有饵。

　　时锦浓气哼哼地起身离开了。

　　时清雅摇头轻笑，无饵之钓，愿者上钩。

　　不一会儿，一条小鱼就过来了。柳玉容慢悠悠地晃过来，时清雅道：“柳公子不跟着世子殿下，怎么到这条船上来了？”

　　“我来找我姐姐，”柳玉容话锋一转，道，“对了，我听说二公子走南闯北遇到过许多新鲜事，不如我们置一桌酒，好好聊聊？”

　　“好啊，反正这长路漫漫也是无聊。”时清雅收了鱼钩，走进舱中。

　　时锦浓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妆奁，把那些钗环首饰统统拿出来摆好欣赏。

　　这时，舒以诀推门走了进来，“浓浓。”

　　时锦浓眼睛一亮，把手里的簪子一丢，惊喜道：“小舅舅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舒以诀摸了摸她的长发。

　　时锦浓道：“那你之前怎么不来看我？”

　　“成亲之前见面会不吉利。”

　　时锦浓不满意这个答案：“那现在怎么不怕不吉利了？”

　　“现在啊是太想你了。”舒以诀眉眼含笑，目光温柔。

　　时锦浓心里一阵雀跃，羞羞答答地说道：“不许说这样的话……”

　　“什么话？”舒以诀明知故问。

　　“肉麻话……”时锦浓缩了缩脖子，他离得太近，呼吸落在肌肤上有点痒。

　　舒以诀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低垂的粉颈，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坐在桌边。

　　“离开京城，是不是不习惯？”

　　时锦浓点点头，瞅着一身红衣，眉目如画的舒以诀，脸红了，低声道：“现在习惯了……”

　　“想不想家？”

　　“想……”不管看他多少眼也抵消不了离开亲人的失落，时锦浓想，原来她根本不像容容说的那样看重美色的，她也是很有内涵的，可惜容容现在不在。

　　舒以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没有人敢欺负你，没有人敢怠慢你，你会比在家更舒服，更随意。就算没有那么多亲人，你也会过得很好，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爱护你，直到我死……”

　　时锦浓不确定地问：“真的吗？就算我犯错你也会原谅我吗？”

　　“无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会包容你，就算像小时候那样把我的头发偷偷剪了，我也不会生气。”舒以诀弯唇一笑。

　　时锦浓闹了个大红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怎么会剪人家的头发呢？更何况是小舅舅的那么好看的头发？

　　“我、我没有吧？”

　　“你有，不止我的头发，你还趁你外祖父午睡的时候把他的胡子剪了。”那时候时锦浓还小，丫鬟们做女红的时候没注意让她拿到了剪子，当天午睡时便把谢府人都祸害了一通，还把团团剪成了秃顶，团团足足大半个月没理会她。

　　时锦浓不记得了，一脸迷茫，“小舅舅，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现在我大了，犯了错你还会原谅我吗？”

　　“以前你是我的外甥女，我当然会原谅你。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我更不会生气了。看你说的，好像你现在很懂事了一样……”舒以诀笑她。

　　时锦浓瘪瘪嘴，羞恼了一下。

　　“今生今世，无论你怎样撒野，我都奉陪到底。”舒以诀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在她额上印了一吻：“从今以后，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那我就不害怕了。”时锦浓知道自己娇气，虽然喜欢舒以诀，但是还真害怕以后做出什么事让他生气，那她可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她有些苦恼，以前也很喜欢他，没一点顾虑，现在却有些患得患失，没以前那么笃定了。

　　时锦浓想不通，小声跟舒以诀说了，舒以诀望着她，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靠近她，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浓浓，我很高兴……”

　　你终于懂了。

　　“咳咳！”门外传来一声干咳，时清雅的声音传了进来：“我说，做坏事的时候能不能把门关好？”

　　时锦浓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推开舒以诀，把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好。

　　舒以诀轻笑，施施然坐定，对着进门的时清雅道：“关好了门也有人不请自来。”

　　“自从跟浓浓定亲，你可一点都不端着了。”

　　“浓浓喜欢我端着我就端着，浓浓不喜欢我自然就放开了。”

　　时清雅没辙，便道：“你好歹也装装样子，大白天的就跑到这边来，这么多眼睛看着也不合规矩。”

　　“你行事从来不讲规矩，管起别人来倒一口一个规矩。”

　　“是了，我惯来宽于律己，严于待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时锦浓看着他们全程懵懂脸。

　　最后时清雅把这个准妹夫赶了出去，挑眉说了一句：“以后你可是我妹夫，别再摆小舅舅的谱了，浓浓喜欢，我可看不惯。”

　　他话里有话，舒以诀也想到这别有深意的“小舅舅”，居然难得地耳根发红，转身离开了。

　　时清雅脸上带笑，点了点时锦浓的头：“我的傻妹妹，就不能矜持一点？”

　　时锦浓拨开他的手，不，我不能。

　　这天以后，时清雅看时锦浓看得紧，没有给舒以诀接近的机会。舒以诀还没怎么，时锦浓先按捺不住了，每天吃饭对着自家哥哥都难以下咽，走到哪都有一双眼睛看着，简直烦不胜烦。

　　时锦浓就推他，不让他跟着自己。时清雅道：“你看你，礼还没成呢就不要哥哥了？白疼你了！”

　　时锦浓说不过他，只能威胁道：“你欺负我，我告诉嫂嫂去！”

　　时清雅就笑了：“都出阁的人了，怎么还学着小孩子告状？”

　　时锦浓不管，她要见小舅舅，于是她像被家人棒打鸳鸯的苦情女一样日夜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众人。丫鬟们也没办法，船上干什么都不方便，也想不出法子来给她解闷。

　　柳玉莲想了个法子，带了个骰盅在船上开起了赌局，时锦浓果然被吸引了，而且开始废寝忘食，最后被不满的时清雅和舒以诀联手制止了，还定下规矩以后不许时锦浓碰骰子。时锦浓好一阵郁闷，连带着把舒以诀也气上了，好几天没给他写信。

　　充当鸿雁的柳玉容是清闲了，舒以诀却坐不住，趁晚上时清雅不在的时候来看时锦浓。

　　夜还尚早，时锦浓翘着脚，百无聊懒地躺在床上玩舒以诀送来赔礼的一个小玩意儿。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还纳闷了：“进来。”

　　舒以诀低声道：“浓浓，是我。”

　　“小舅舅！”时锦浓跑下来开门，惊喜道：“你怎么不直接进来，敲门做什么。”

　　舒以诀见她穿得还算严实，只是脚光溜溜地踩在地毯上，不由道：“怎么不穿鞋，小心着凉了。”

　　时锦浓把他迎进屋里，浑不在意地说道：“没关系，有毯子，一点都不冷。”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嗯？”

　　时锦浓想起这茬，爬到床上，离他远了点，撇撇嘴控诉道：“我当然生气了，我输了一天了，还想着翻盘呢，你们就把骰子没收了！”

　　舒以诀一把把她捞过来，道：“赌不是好东西，沾不得，趁你还没上瘾及时制止才对，不能让你玩物丧志了。”

　　时锦浓狡辩：“我才不会上瘾，就是、就是玩一把而已！再说了，我不玩物也没有大志啊！”她对自己的评价十分中肯。

　　舒以诀笑了：“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但是赌就是这样的，完了第一把想玩第二把，永远都想着最后一把，再玩最后一把，你可知有多少人毁在这最后一把，有多少个家因为赌而支离破碎，我不是不让你玩，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不能玩得连饭也不吃。”

　　时锦浓说不过他，便道：“不许把我当小孩子教！我是要嫁给你的！”

　　舒以诀目光带笑：“你小的时候我就没把你教好，现在有了第二次机会可不能再放松了！”

　　时锦浓哀嚎，指着他道：“小舅舅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初是谁说要娶我，要宠我，让我随便睡懒觉不吃早饭的呢！？

　　“姐姐早就告诉过我男人的话不可信，我以为小舅舅是不一样的！”时锦浓深觉受骗，只怪自己太不淡定，轻易被他美色所惑啊！

　　舒以诀见她一脸悲愤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把她在半空中颤抖的手握在手心，轻轻一吻，道：“傻孩子，我逗你玩呢。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相信我，嗯？”

　　时锦浓将信将疑，但灯下看美人，舒以诀简直越看越俊美，尤其是现在散着发，温柔如水的模样，让人难以抵挡，时锦浓又一次缴械投降，两眼放光地望着他，一边望一边往那边靠。

　　舒以诀看见她露在外边的两只脚，白白胖胖的，脚背有点高，侧面看是一个弓起来的月牙形状，脚趾剪得干干净净秃头秃脑的，白皙的肌肤上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时锦浓手脚上多肉，看着不秀气但十分可爱，江上寒气重，脚趾有点发红，在他的注视下羞羞答答地蜷了起来。

　　“小舅舅……”时锦浓觉得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了，一时间又些忐忑，把脚藏在锦被里，有点生气：“姐姐说了，脚是不可以随便给别人看的。”

　　舒以诀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时锦浓拧着眉严肃道：“因为脚是用来走路的，臭臭的被人看见很丢脸！”

　　舒以诀扶额，道：“很有道理，不过臭不臭的还是等新婚之夜再看吧。”他用被褥把时锦浓从头改到脚，只露出一张小脸：“该睡觉了。”

　　时锦浓扭了一下：“再陪我一会儿嘛？”

　　“陪你到天亮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

　　“那快闭眼做个梦，梦里我肯定陪你到天亮。”

　　时锦浓听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还小气地把被他坐到的被子也抽回来盖在身上。

　　舒以诀笑道：“这样不热吗？”

　　时锦浓凶巴巴的：“你管我！”

　　舒以诀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我不管你你能长这么大吗？”

　　时锦浓无言以对，躺好了说道：“小舅舅你就会欺负我，一点都不顺着我！”

　　“小没良心的，我哪里不顺着你了？”

　　“我说你不顺着我你说你顺着我了，这难道不是不顺着我？”

　　舒以诀顿了一下，笑了：“难为你这么说下来也没糊涂，好了，不逗你了……好好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时锦浓两只手攥着被子，乖乖地闭上眼。

　　舒以诀一边轻轻拍她，一边哼着悠扬的曲调，不一会儿时锦浓就在水声和安眠曲中睡着了……

　　舒以诀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低头在她额头上上问了一下：“晚安，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