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故筝

2、美人不可欺

　　胡還如愿搭上了顺风车，并且和男子同坐在了马车之内。

　　男子名叫高荡，往咸阳去。胡還打量了他一眼，这人虽身着白衣，但衣裳质地却较为考究，而且打扮得像模像样，身上还略有些气度能瞧出来。只不过和胡還坐在一处，高荡便有些像是他的跟班了。

　　高荡对此毫无所觉，他全然沉浸在了胡還的美色之中。

　　胡還上辈子都未跨出过胡家大院儿，身边人又是百般宠溺，自然不大通晓人情世故，他只知道好人待你好，你便要百倍还之，坏人待你坏，那你也要百倍还之，不得有丝毫手软。

　　君不见多少文学作品里放了坏人一马，转头就被捅刀子的。

　　高荡见胡還眼底一片澄澈，又瞧他虽然衣衫破烂，但肌肤水嫩，显然是富贵之家方才能养出来的。兴许是哪个贵族家中逃脱出来的男宠……

　　想到此，高荡脸上笑容便更为热烈了。

　　这样的少年，最好把握不过。

　　高荡一时忘了形，目光有些露.骨。胡還皱了皱眉，觉得这人脑子或许有些毛病。

　　他端坐在一旁，打开了老头儿给他的盒子。

　　没有钱币。

　　胡還很失望。

　　里头就放了些奇怪的玩意儿，一面小龟甲，一块骨头，一块桃木，几张纸钱？？？

　　高荡正在打量他，看见胡還开盖子的时候，他还有些想笑。果然从前是养在深宅中，半点防人之心也无，这当着他的面，便要打开盒子清点自己的钱财了吗？高荡还没来得及笑出声，他脸上的表情就猛地僵住了，并且迅速难看了起来。

　　“你是觋？”

　　胡還对这个称呼还不大熟悉，他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古时卜筮盛行，多数人都是认得巫咸的，这人大概是见了他盒子里的装备，立刻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高荡表情更难看了，他低声问：“你是白巫？还是黑巫？”

　　“我都会啊。”胡還头也不抬地随口道。

　　高荡面色渐渐泛白：“……不可能，怎么有人既是白巫，又是黑巫？”

　　白巫救人，黑巫害人。哪有人聚正邪于一身的呢？

　　胡還这会儿正抬手敲着盒子，试图查看有没有夹层，万一里头藏着钱币呢……于是对高荡的问话就更不上心了，他随口道：“下个降头给你，我再救活你，你就知晓我会不会了。”

　　高荡脸上血色褪尽，本能地向后靠去，“嘭”一声，还撞上了马车顶。

　　这声巨响容不得胡還忽略，胡還抬起头，看他：“你怎么了？”这人莫不是当真脑子有些问题？

　　高荡此时望着他的目光哪里还有半分惊艳，只余下了深深的惊恐。

　　他不该错将猛兽当柔弱无依的美人！

　　可此时高荡更不敢将面前的少年送下马车去，若他真给自己下了降头，那该如何？

　　高荡压下心底的恐惧，抬手为胡還倒了杯水：“请，公子请，方才是我太过无礼，请公子莫要介怀。”

　　胡還确实渴了，接过来匆匆喝了两口，问：“有吃的吗？”

　　“有有有！”高荡忙从位置下拉出了一个箱子，箱子里放了许多炊饼。

　　胡還皱了皱眉：“……”这人好穷。

　　高荡隐约察觉到了对方的嫌弃，心道，这人怕是被富贵之家供奉起来的巫觋，哪里是他猜想的什么男宠……高荡忙笑道：“待天黑寻了落脚处，我们去捉些兔子来吃。”

　　胡還不爱吃兔肉：“做鱼脍吧，还可以烤了鱼吃。”

　　高荡忙点头。果真是出自富贵之家！鱼脍不正是那些贵族们喜好食用之物吗？

　　胡還依旧低头把弄着膝上的盒子，高荡却是缩到了马车一角，不敢多话，更不敢拿露.骨的目光去瞧胡還了。

　　马车内沉默寂静无比。

　　马车外的随从们对视一眼，觉得有些诧异。这美人儿进了车厢，主人怎么半点反应也无？主人不是最好此等美人吗？

　　一转眼，天色沉了下来。

　　胡還收拾好东西，正要下马车，高荡忙道：“等等等……”说罢，高荡先行下了马车，然后抬手便要去扶胡還。上辈子胡還享的待遇比其过之而无不及，自然不会觉得拘谨，相反还平淡极了。

　　高荡见他如此，更肯定了这少年是得罪不得的。

　　其他随从们见状，彼此对视一眼，暗自嘻笑了起来。

　　这少年实在足够貌美，竟是叫主人都舍得为之屈膝了。

　　那头随从们开始生火，寻水源……

　　高荡忙脱下外衫铺在地上：“地凉且脏，请公子坐在此处。”

　　胡還点点头，并不觉有何不妥。他抱着盒子坐下去，盯着不远处的林子看了会儿：“你不去抓鱼吗？”

　　这样的事当然不该高荡去做，但见胡還开口，高荡咬了咬牙，道：“我这便去。”

　　随从们见了，这会儿是彻底惊了，面面相觑道：“主人这是为搏一笑，连脸面都舍了……”他们看向胡還的目光也不敢再有调笑的味道了，转而尊敬了许多。

　　火堆很快生了起来，随从们用随身的木碗去取了水来，问胡還：“公子可要饮水？”

　　胡還觉得有些想吐：“……你们的水都没煮吗？”

　　随从们诧异道：“如何还要煮？岂不浪费？”

　　“你们有锅吗？铁锅？”

　　“这是何物？”

　　胡還：“……”

　　他有些想念上辈子了。

　　“可有能放在火上炙烤的容器？”

　　随从们恍然大悟，掏出了个青铜容器。勉勉强强能用……胡還让他们去洗净了，装了水，过滤掉水里的沉浮物，然后在火堆上架起木棍，将青铜容器绑了上去，以火炙烤底部。

　　哦，还借用了高荡的一根腰带。

　　没东西能绑嘛。

　　等水煮沸以后，随从们忙取下青铜器，再重新将水倒入木碗，余下的水不要。

　　好生精贵的人！

　　他们忍不住暗暗叹道。

　　路途之中如此讲究，本该是让人觉得有些烦的，但是当他们对上少年那张脸，便陡然觉得这样的人物，似乎本就该精贵伺候着。若是糙养，那才叫人觉得不舍。

　　等高荡左手一条鱼，右手一野鸡地回来，他的腰带差不多已经报废了。

　　高荡不敢哭，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将鱼和鸡都交给了手下。

　　那野鸡分外瘦弱，个头也小，瞧着就没几两肉，胡還没兴趣地扭过了头。那鱼倒是瞧着肥美，胡還叫人将肥美生嫩的部位切下来做了鱼脍，余的便欲拿来烤着吃。

　　高荡欲哭无泪地贡献出了自己的青铜剑。

　　剑上串着鱼。

　　高荡这会儿后悔极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将这小祖宗请上马车来，这生生是给自己找了个主子等伺候啊！

　　待鱼身炙烤得微微焦黄，胡還问他：“盐呢？”

　　古时食盐珍贵，更多的不是被用作调味之用，而是用作医疗之用。胡還在那山里也只得了一小撮盐，这还是在众人对胡還崇敬非常的情况下所得。这人穿着不错，应当是有更多盐的吧。

　　高荡摸了摸腰间的小荷包：“有，您要做什么？”

　　“撒上去才好吃啊。”

　　高荡这会儿只觉得难以想象，这人之前到底是什么人家里养出来的？在外都要拿盐撒在鱼身上，就为了好吃？他知晓此物何等精贵吗？

　　高荡埋怨归埋怨，到底还是乖乖取出了荷包。

　　“您请。”

　　胡還打开来瞧了一眼，然后嫌弃地还了回去：“挂在腰间，指不准你汗水都渗进去了。”

　　高荡：“……”您可真是个祖宗啊！

　　胡還取出了自己剩下的那点盐，撒上去，顺手再撒点花椒、葱花，又烤了会儿，直到香气渐渐弥漫出来，然后才愉快地举着高荡的青铜剑吃了起来。旁的人看得一边埋怨胡還浪费，一边不住地流口水。

　　那头鱼脍做好，胡還放上葱芥酱，递给了高荡。

　　用了这人的东西，鱼也是他捉的，便该给他分一分。

　　高荡却不敢吃，忙摆了摆手。

　　胡還也不勉强，就顺手给了其他人，那些随从们这会儿饿极了，抓着鱼脍就吃了起来，没有太大腥味儿，就是吃下去不太饱肚子。贵族怎么爱吃这些个玩意儿？

　　胡還很快吃饱了。

　　那些随从却是又去捉了些鱼回来，再就着烤鸡吃了起来。自然，是一点盐也没有的。

　　等吃完以后，他们就去水源处取了水，个个捧着木碗，里头的水都是浑浊的，还能见泥沙。

　　胡還看得皱起了眉：“应当有清水，你们为何要喝这浊水？”

　　高荡暗道了一声，可真是个不知事的公子！怕是除了巫术，旁的都不懂。

　　“喝了才有力气上路。”高荡道。

　　这和力气有什么关系？哦……胡還猛地反应过来。浊水里有盐分。他们每日摄入盐分较少，行在途中却还要排出体内盐分，若不从浊水中获取，可不是会没力气吗？

　　就跟腹泻的人必须得喝点盐水是一个道理。

　　“我送你们一些盐吧。”胡還道。

　　高荡：“……您说笑？”

　　“没啊，这处水中都能有盐分，附近泥土中肯定能找到盐的。”

　　“公子是让我们啃泥土吗？”

　　胡還觉得这人实在太蠢笨了：“……去取些土来。”

　　随从找了咸土来，胡還问高荡要了干净的布，将土放上去，以清水冲洗，得卤水，卤水落入青铜容器中，渐渐增多。高荡忍不住道：“这不是一样的吗？”

　　胡還没搭理他。

　　水可洗去咸土里的盐分，得出的水称之卤水。

　　这也是他从书上看见的。

　　再上火煮制，可得晶体颗粒成盐。

　　不过这些盐都极其粗糙，味道肯定也不会好，但是方便随身携带。只是这火不行，不然还可多做些。

　　吩咐完以后，胡還就上马车休息去了。

　　高荡咬了咬牙，却是和随从们窝在了一处歇息。

　　胡還这一觉睡得不太舒坦，马车太小，施展不开手脚，只能蜷着睡。第二日醒来，他下了马车，几个随从已经围住了青铜容器。火堆不知是什么时候熄灭的，但里头却真的煮制出了晶体颗粒，只是手法实在太过粗糙，那些颗粒并不是纯白的，而是带着灰扑扑的颜色。

　　“你们不尝尝吗？”胡還走过去问，同时还转头看向了高荡：“我想洗漱。”

　　高荡认命地咬了咬牙，掉头去打水去了。’

　　胡還虽然有些嫌弃这水里有微生物，不过总归不是入口的，他洗净了脸手，又用昨日剩下的没喝光的水漱了口，还拿出了一点食盐拌进去，喝进去，清理一下口腔，吐出来……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人太奢靡了……

　　“你们不将里面的盐分掉吗？”

　　几个随从将信将疑地取出来，往嘴里轻点一下。

　　咸味儿裹着苦味儿。

　　极其的难吃。

　　但这真是盐！

　　“是……真是……”几个随从看了看高荡。

　　高荡脸上并不见喜色，他道：“你们分了吧。”随从们忙欢欢喜喜地分了盐。对于他们来说，这可不是调味的东西，而是路途中救命补充体力的东西。

　　高荡这才小心地看向了胡還。

　　在他看来，这可不是少年帮了他们，而是这少年在告诫他们！

　　拥有这等手段的聪慧少年，又擅巫术，这是在告诫他们莫要动歪脑筋！

　　高荡深吸一口气，什么心思都不敢再有了。

　　之后一路，在胡還的指点下，这些人的食物多少有了些精进，好吃了那么一丁点儿。胡還有空也让他们接着煮盐，虽然麻烦，不过分盐的时候没任何人嫌麻烦。

　　“喝水得喝干净的，煮过的水。不然病了，盐也救不了你们。”胡還实在瞧不过他们喝脏水的样子，就顺口提醒了一句。

　　“哪有那么多讲究……”随从笑道。

　　高荡却想到，这人也会白巫，应当是通晓病症的。高荡不由看向了胡還：“当真容易得病？”

　　胡還点了头，道：“你们那炊饼那样难吃，日后要喝水却只有污水时，便将炊饼同污水一同放入青铜鼎中，自然可得清水。若是能找到清澈的水源，那放在容器里火煮一番就是了。”

　　高荡却觉得着实不可思议。

　　哪有这样的道理？

　　煮一煮便成了？

　　随从们却觉得心疼，那炊饼还能填肚子呢，若是煮了污水，还能吃吗？

　　他们却没想到，快临近咸阳的时候，他们趁着夜色准备在路边安顿，却硬是没寻到水源。费尽辛苦，只找到了个水坑，前些天下过了大雨，才有了水坑，大雨一冲刷，泥土和水混合……那位小公子怕是不肯喝的。

　　高荡咬咬牙，令他们取出炊饼煮水。

　　众人都心疼得不行。

　　那炊饼煮了水，越见膨胀，而污水里的泥沙渐渐还真的少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清澈了许多！

　　“清了清了！当真清了！”他们一面感叹奇妙，一面更觉这小公子恐怕来历可怕。

　　众人取了水，小心地捧到了胡還的跟前。胡還却依旧嫌弃：“你们自己喝吧。”

　　这些随从跟着高荡，都算不得是什么善人，但此时他们望着那头貌美的小公子，却头一回感觉到感动。小公子这是让给他们喝吗？

　　高荡狠狠咬着后槽牙。

　　这人是嫌弃才不肯喝吧？

　　所幸这里离咸阳也不远了。

　　他们歇息一晚后，加紧赶路。胡還喝了前两日留下的陈水，觉得舒畅了不少，随后便一心等着到咸阳了。

　　马车渐渐靠近。

　　胡還忍不住掀起了车帘。

　　咸阳宫南边的秦岭、西边的龙山、北边的山西和东边的崤山黄河……胡還上辈子只从书里得知过这些地方的名字。他甚至有些想要站到马车顶上去观摩咸阳周围的风景。

　　马车很快顺利入了咸阳城，胡還颇有些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不过紧跟着周围百姓的声音传入了耳中，胡還立刻便感受到了热闹。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近了，那马车跳下来一人，冲着这头道：“可是高先生来了？我们主人等了许久了。”

　　高荡脸上不见半点喜色，反而觉得冷汗涔涔，他更不敢去看胡還……

　　因为原本，他是要送个美人来咸阳的，奈何那美人经不起路途遥远，中途香消玉殒了，高荡后见了胡還，才分外开心。他来咸阳，是要送美人给一位贵人，如今虽美人在手，但他却不敢送……

　　高荡擦了擦汗，勉强笑着迎了出去。

　　那人扫了一眼马车，道：“可来了？”

　　“……来、来了。”

　　“那便走吧。”那人又回了马车上，随后马车掉头，往前行去。

　　高荡不敢送胡還出去，却也不敢就此逃跑，顿时委顿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开始焦灼，如何才能将胡還骗出去……

　　这头胡還心情不错，问他：“原来你认得咸阳的人？这人是个官儿么？”

　　“……是。”

　　“那你向他引荐我吧。”这会儿没有科举制度，只能靠引荐与自荐了。他无半点名气，自荐是不成的。

　　高荡双眼一亮，满口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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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一遍，设定已修，现在可以撸CP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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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弋四破费辣么多，非常不好意思，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