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红尘（暂名）》锦秋词

4、飞花飘雨1

　　樱花犹怕春光老，水流东海不回头。
　　晃眼之间，光阴已过了十七年。
　　初夏暴雨如注，天地间茫茫一片。
　　雨声之中只闻蹄声骤响，竟把雨声都压了下去。
　　却是一匹通身火红的骏马，四蹄怒奔，宛如惊雷般冲破风雨而来。
　　这条小路远离官道，平日行人甚少，沿路非但没有驿站，连小茶馆也没有一间。
　　小路两旁的大树被狂风吹得枝叶乱晃，一望过去，路旁未见一家小店，也无人家，却有辆黑色马车停在路旁。马车旁未见一人，看来是全都在车内避雨。
　　火红马驰过马车旁边，却又渐渐放慢速度，犹豫再三。
　　马上乘客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此刻连头发都拧得出水来，形状甚是狼狈，贝齿轻咬下唇，望向马车，一脸忐忑之色。
　　这时马车门突然“呀”的一声推开，马车内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这位过路的姑娘啊，如若不嫌弃，请进车来一同避雨如何？”
　　马上的姑娘听到马车里竟是坐着另一位姑娘家，对方又是主动发出邀请，登时喜上眉梢，笑道：“好啊，多谢姐姐。”也不下马，双脚一蹬马蹬，娇小的身子如乳燕穿云，越过雨帘，轻轻穿入车门。
　　马车内坐着个蓝衣少女，修眉杏眼，瓜子脸儿，长得娇怯怯的一个美人儿，气度却很从容。见到那姑娘像只粉蝶般猝然闯入车来，却也不觉意外，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进来的少女一身白衣早被雨打得湿透，紧贴在身上，显得身段玲珑毕现，晶莹的水珠顺着一张白里透红的桃花脸不住的淌下，容色犹如出水芙蓉，清丽无俦。
　　蓝衣少女虽同身为女子，亦向来自负容貌甚美，蓦然间见到这个少女一派天然修饰毫无雕琢的娇艳，心里赞叹，不禁眼珠不错的盯着。
　　白衣少女给她看得不好意思，只将手往脸上一抹，锊下一串水珠，顺手再把一头乌发一绞，又锊下一把水来。她脸上微红，笑道：“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这位姐姐啦，看我一个泥猴子似的，把姐姐的马车都给弄脏了。”脚步轻挪，却在马车厢板上留下一对泥脚印，一时脸上更是讪讪。
　　蓝衣少女“扑哧”一笑，从身后箱子里翻出一条毛巾递过去：“来，擦擦。”
　　白衣少女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谢谢姐姐。”她一触毛巾，只觉毛巾质地极其轻柔，擦在脸上甚是舒服，分明不是普通人家的东西。
　　她不禁暗想：“这位姐姐娇滴滴的模样，用的东西又这般考究，分明是个大小姐，可是小姐出游，怎么不见丫头侍侯？嗯，连马夫也没有，难道这马车竟是她自己一人驾来的吗？”她越想越觉奇怪，一边用毛巾擦脸，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直往蓝衣少女身上打转。
　　蓝衣少女避开她的注视，自顾看向窗外。过了一阵，她开口问道：“这条路不太好走，天气又坏，妹妹这么急着赶路却是为何？”
　　白衣少女道：“因为我约了人明早在大明湖决斗，怕时间赶不及，所以才抄近路，谁知遇上这鬼天气。”
　　蓝衣少女一怔：“你约了谁决斗？”
　　“云闲书阁的卓凌霄啊。”白衣少女满不在乎的说。
　　“什么？”蓝衣少女猛的坐直了身子，盯着白衣少女：“你究竟是谁？”
　　白衣少女笑道：“我叫雪如嫣，姐姐呢？”
　　“我……我叫叶映诗。唉，我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那么厉害的人物决斗呢？”蓝衣少女目光闪烁，映着车窗外淅淅沥沥而下的晶莹欲滴，散散碎碎的惊慌。
　　“那个卓凌霄真的很厉害吗？”雪如嫣侧侧头：“我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赢过他的。”
　　这卓凌霄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云闲书阁的少主，无论家世武功，都可说是一等一的。卓凌霄少年成名，虽然年纪甚轻，但武功智慧都在武林年轻一辈中是拔尖的，近来更因为为中原武林干下几件大事，被称为武林三大公子之首，可属江湖上近来炙手可热的角色。
　　叶映诗端详自己面前这个少女，年纪跟自己仿佛，行事鲁莽，也没见出有多少江湖阅历，怎地开口便说要挑战这等厉害角色呢？但看她一派天真烂漫，却又不像是卖弄心机之辈，一时之间，也看不透这个雪如嫣是什么来路。
　　雪如嫣笑看着外面的雨，这场雨已到了尾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映得她的脸颊一片晶莹。
　　“好大的雨呢。”她抿嘴一笑，“把天地都洗干净了。就是晚上可能看不着星星了。”
　　她扑闪着一对晶莹大眼，“宫主告诉我，每个人都对应着天上一颗星星，在我看来最亮的那些，就是对我最好，最重要的那些人。”
　　叶映诗听到这样天真的话，不禁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觉得，天上的星星再亮，又怎么比得上这位姑娘的双眼晶亮。
　　雪如嫣回头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但我可不是孤零零一个人的。我旁边有很多人照顾着我，陪伴我，她们就是我的亲人，是天上最亮的星星。”
　　看着她晶莹的笑靥，叶映诗忽然有点嫉妒。
　　她还没有见过有孤儿会像雪如嫣那样，若无其事的快乐着。
　　即使是她，虽然幼年丧母，但父亲很是怜爱，家世显赫，才貌俱全，身为别人仰望羡慕的对象，却还是有种种的痛苦，似乎也不如这少女活得这般如意。
　　她忍不住说：“你好像根本对自己的身世不在意。你……一向如此快乐吗？”
　　“其实我也很在意的。害怕忽然会出现一个人，对我说我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那样的话，无论她是谁，因为给予了我生命，所以我必然要随她去的。而她的那个世界必然是我不熟悉的另一番天地。有时想想，就会觉得很茫然。但是那又如何呢？”
　　雪如嫣淡淡道：“毕竟那还没有发生呀。”
　　她嫣然笑道：“何况只要我觉得快乐，并且保持这种快乐，我所在乎的人也会觉得快乐。既然那样，我就不容许自己变得不快乐。”
　　她转目瞧向叶映诗：“那么姐姐你快乐吗？”
　　叶映诗不禁垂下头去，她轻声说：“我……应该是快乐的。”
　　“可是我觉得你很不快乐呢。”雪如嫣不客气的说：“可能姐姐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还是早点找到那样东西的好。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才会变得快乐。”
　　叶映诗垂头看着自己的手，纤长洁白未曾遭受一丝风霜的手。
　　她知道雪如嫣说得很对，她或许可以骗人家说自己很快乐，然而她却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像微风中一支弱兰。
　　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
　　旁边的雪如嫣再没说话，她将一双沾满泥水的绣鞋脱下，将双脚盘上座椅，双手放在膝上捏了个诀，自在车厢内练起功来。
　　在叶映诗思绪纷纷的时候，她身上腾腾发出热气，将身上的湿衣烤干了七成。
　　睁开眼时，叶映诗正拿出一件干净衣服递给她：“快换上，我刚才都忘了。”
　　雪如嫣笑了笑：“宫主曾说道，万事自足不求人，我能自己解决就不便劳烦姐姐。”她不接那衣服。
　　“你的宫主什么都教过你了，可有告诉过你：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你不愿受我之惠，那是看我不起了。”叶映诗沉了一下脸。
　　雪如嫣忙说，“不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是不好意思，今日能借姐姐的马车避雨已是一份恩情，前恩未报，何论新恩。”
　　“跟你说笑来呢，快坐下。”叶映诗端详这女孩子，觉得她真是好玩。家人常说江湖险恶的，走江湖的人十中有五独善其身，对人提防。而这初次见面的姑娘却一派天真，别人像她伸出手，连用意都没有弄清楚，就一径的认为是帮了她，把报恩的事情一直挂在嘴上。
　　雪如嫣天真是天真，却不是没有脑筋的人。眼珠一转，扑哧一笑：“其实我也知道叶姐姐是跟我闹着玩的，我一看就知道，姐姐才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小人。”
　　“嗳哟，好大一顶帽子，压得我快直不起腰啦。”
　　这雪如嫣一时天真娇憨，一时又剔透玲珑，叶映诗本满怀心事，却也被她逗得颇是开怀。
　　雪如嫣道：“真是奇怪，我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叶姐姐，却觉得好像跟姐姐认识好久啦，这难道就是人家所说的一见如故？”
　　叶映诗微笑：“古人传下来的话总有他的道理。”
　　“那么叶姐姐明天可否去看我决斗，给我掠阵？”
　　本以为是正常不过的请求，谁知话一出口，便见叶映诗漆黑眼眸中一丝张惶掠过。
　　雪如嫣察颜观色，忙道：“难道姐姐有急事要办？那么就下次再说吧。”说得顺口，却难掩语气中一股失落。
　　她垂下头去，忍了又忍，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还是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可是一个认识的朋友都没有呢……姐姐就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叶映诗不禁心里一软，又想到：去看一眼也没什么，反正他从来没有见过我，根本不会认出我来。主意拿定，便点头道：“我明天可陪你一起去。”
　　“真的？”雪如嫣喜动眉梢，几乎要跳了起来。
　　叶映诗微微一笑：“我既然答应你去观看，你可莫要教我失望。”
　　“那是当然！”雪如嫣喜得一把握住叶映诗的手：“且看我明天怎样大败这三大公子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