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数九之寒（令姝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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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姝头一回体会到自己这位长姊的锋芒。
平日里分明是很温驯的人，逆来顺受，从她手里抢走什么，她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所以令姝才会越来越放肆，息丞找到她的时候，她只说了一个愿望。
杀了赵令仪。
息丞说简单，那个男人的笑是假的，虚浮在他精美的皮相外，令姝看见他眼底的森寒时，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其实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杀了赵令仪之后自己要做些什么，她只是觉得赵令仪该死，头都到尾这个人都不该出现在世上，至于之后是被当作谁的傀儡，赵氏的江山覆不覆灭，都和她没有什么干系。
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凭什么说自己能抵过严寒呢？
反正都是要死的，还不如死在她的手上。
眼前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被雪淹没的灞桥，一会儿是端阳射箭的中庭，寒光袭来，令姝不得已放开息何，踉跄了两步，才又偏头看过来。
赵令仪已经将息何拉扯到了她的身后，还真看不出来呢，这位长姊还有这样的勇气和身手，本来以为她只会逃避和忍气吞声的。
令姝笑弯了眼，“哎呀叙郎被抢走了，朕好伤心。”
她捧起心来，细致的眉眼楚楚可怜，“叙郎，一夜夫妻百日恩，朕待你这样好，你都不会觉得愧疚么？”
“长姊有什么好的，你们都护着她，若是要朕来说，她如今一事无成，都是你们惯出来的，总想着不要她尝人世艰苦，替她遮风挡雨，路是要她自己来选自己来走的，你自己仔细瞧瞧，她都成了什么样，便是这样的她，蝼蚁一般，息丞或是列峥，她如何斗得过？还不是想仰仗着谁的力量，是谁呢，是你么叙郎，你现在这模样，能够成为长姊的仰仗么？”
“又或者不是你，让朕来猜猜，是最初替长姊剿灭山匪的人罢，长姊打得一手好算盘，又何必将朕算在之中呢，朕活着还是死了，和长姊有什么关系？”
令姝眨了眨眼，“还是长姊想要朕活着，看长姊君临天下，与叙郎做了一对恩爱夫妻呢？”说这又唏嘘地摇头，“长姊真是狠心，就算不喜欢朕，也要这样折磨朕么？”
“令姝！”昏昏沉沉中，未防赵令仪的欺身而近，那双白净的手捉住了她的衣领，赵令仪本就比她身量要高些，这一提，就使她微微踮起了脚，她听赵令仪的声音落在了地上，像是滚落玉盘的珍珠，“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你还要再说这些话？快随我走。”
随着药效的发作，令姝越发觉得身上绵软无力，她很想推开赵令仪，因为赵令仪身上的味道始终是干干净净的，像一捧白月光，让她觉得无比烦躁。
真是伪善，令姝这么想到，分明之前是彼此恨红了眼的人，事到临头了却还要再提什么血缘亲情。赵令仪是不是赵家的人，只有纪飞歌才知道，当年的滴血验亲是被息何做了手脚的，水中的血滴融合在了一起，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结果赵令仪还是没能改变被驱逐的命运，反倒是惹恼了列峥，对于列峥怎么会以为赵令仪是他的血肉，令姝不想去追究，左不过是上一辈人的恩怨，和她有什么干系。在赵令仪离开长安的那一日，她是仅有的送行者，本该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去炫耀嘲讽的，没能想到却在车驾行远之后，感受到了一丝落寞。
她会回来的吧，她一定会回来的，令姝扳着指头数日子，本就空荡的长安城，在赵令仪走了之后越发显得寂寥了。
宫道间的重逢竟然让她感到雀跃，令姝看着阔别多年的长姊，风华疏茂，不禁感叹，真是太像了。
这样一个好命的人，所有人都围绕着她转，偏偏她自己还不知晓，实在是可恨。
就像现在，自己在看着她，她身后的男人也在看着她，她眉眼因焦灼而变得生动，终是脱离了那副冷淡生硬的菩萨模样，眼底映着寒芒，一声喝出，惊破天光。
“走！”
令姝拼了命将她推开，撕拉一声，衣衫被扯开，暴露出来的皮肤白的惑人，趁着赵令仪动作滞住的瞬息，令姝吸了口气，高声喝道，“来人！护驾！”
毕竟是帝寝，隐在暗处的侍卫听这一声令下蜂拥而上，将二人围住，仅留下了退出寝殿的路，令姝挣脱了赵令仪的挟制，将被扯开的衣衫合掩上，又重拾了傲慢的模样，她鄙夷地看着赵令仪，“长姊志存高远，就这么想死在朕的寝殿中么？”
赵令仪的手被息何牵住，他低声对她说道，“殿下，走吧。”
她姊妹二人从性情上就相去甚远，令姝未必肯领赵令仪的意，但令姝有句话说得对，路是要自己来选自己来走的。
临去前，令姝还对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弯眼笑，“叙郎，要记得想朕啊。”
高福上前来对她作揖，“陛下。”
令姝面上的笑渐渐淡下去，“死守此殿，若有逆贼欲图闯殿，杀无赦！”
“是！”
盔甲击地的声音格外清冽，令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掩着衣襟往里走，有大胆的侍卫抬起眼来，才看到那双藏在衣袂下的赤足，苍白冰冷，泛着青紫。令姝重新坐回了床上，有侍女欲来替她穿上鞋，被她一脚踢开，长扬的眉目盛气凌人，“滚出去。”
随后将腿盘上了床，脸贴下去，闭上眼，“都出去守着，朕累了，想歇一歇。”
凉气顺着被撕开的缝隙透进来，令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高福还未来得及退出去，听到她这一声，又折回来替她盖了张毯子在身上，正欲离去的时候，听见女帝细细的声音，“不是叫你们出去么？”
高福恭敬的答道，“奴才替陛下盖了毯子就出去。”
说着就要走，令姝却坐了起来，鬓发微乱捧着前襟把高福叫住，“站住。”
天子是宦臣的天，高福依她所言又转了回来，站定在榻前，逆来顺受的模样将令姝惹恼，她跪在床榻上把高福的衣领子揪了起来，怒不可遏，“朕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难道没有一点怨言的吗？”
高福答得很是讶异，“奴才自然唯陛下龙首是瞻。”
令姝气极，“朕让尔等去死，尔等也欣然往之？”
高福慎重点头，“是。”
每拳都砸在棉花上不得力，令姝憋了一肚子的火，最终瘪下来，折着腿坐在榻间，直盯着高福，“朕知道，你嘴上虽是这么说的，心里却在看朕的笑话。朕的这个帝位来得不明不白，先帝突然驾崩，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把脏水往朕头上泼，但朕向来只承认朕做过的事情，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朕不认。”
她的话掷地有声，“朕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他们休想把这些强加到朕头上。”
高福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少女，脸面像冬夜的月般皎洁，她每说一句话的最后都会咬一下嘴唇，所以显得嘴唇越发红艳，根本不需用胭脂来点染。她该生在帝王家，又不该生在帝王家，只有天家才能养出她的娇贵，也是天家的权欲让她落入深渊。
“陛下为何想要当皇帝呢？”
这是他头一次拿平等的语气问她，年轻的女帝皱了皱鼻子，眼神不自觉地看向窗外，日上三竿，天光已不似晨曦的和煦，列家的铁骑约莫已经朝帝宫逼近，她扬起下颌，丝毫不惧的模样，“先太子能想，赵令仪能想，就朕不能想么？”
果然是小孩子，称帝的原因都是为了和兄姊争个高下，高福默默摇头，却又听她继续说，“你不懂，生在皇城，若是不抱着生死之争的念头，那就要永远被人踩在脚下。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喝着人血活到现在的，不争的下场，就是自取灭亡。”
令姝圈起膝盖，偏头看高福，“你看到朕的姊姊了么，她就是这么个下场，若她当年争气一些，她早就成太女了，若她的母妃再争气一些，就不会从朱雀门上跳下去了。纪飞歌的死是她自找的，她不明白，赵令仪也不明白，只觉得是旁人都在欺负她母女二人，可她们从来没想过，人在世情潮涌中，若不能逆流而上，便只能节节败退。她们不想要不稀罕的，自有人稀罕，最后落得墙倒众人推的下场，也是她们活该。”
“不然为什么心地善良，懦弱无比，非常喜欢赵令仪的先太子，会帮着母后撒谎，指证纪飞歌私通呢？”
“人善被人欺，”她眼底是难及的冷漠，“自己无能，就不要怪旁人狠心。”
后来，高福将令姝的这番话讲给赵令仪听，赵令仪听后，沉默半响，说，“她一向活得比朕透彻。”
直到帝宫被叛乱的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高福也不曾离开，脚步声由远及近，越发接近，高福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一步也不让，“国师。”
他是皇家的臣子，自然只认帝王，息丞看也不看他一眼，背着手问令姝，“赵令仪呢？”
令姝睨他，“朕如何知长姊踪迹，国师问错人了。”
“放她二人远走高飞，本座还从不知道你有这慈悲心肠。”息丞嗤了声，招了招手，便有人押着被五花大绑的裴英进来，看到令姝的时候，裴英挣扎着想要冲上去，却被按跪在地上，息丞眯眼打量令姝，即使裴英的出现，也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她甚至看都不曾看裴英一眼，只盯着息丞，问他：“国师来寻朕，有什么事吗？”
息丞一笑，“有啊。”
说着，上前一步来，当着殿内所有人的面，一刀割开了令姝的喉咙，看着她倒在榻上，神色惊愕而苦痛，纤瘦的躯体挣扎着，细弱的手捂着伤口，却丝毫不能阻碍鲜血的喷涌，他把沾满血的刀丢在竭力嘶吼的裴英面前，对押着他的人说，“一并杀了，将人头悬在朱雀门上，以儆效尤。”
作者有话说第61章 数九之寒（令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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