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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抉择 ...

  •   币制改革在太/子/党和中央银行的推动下,在北平和上海等重要城市开始实行。
      城里的老百姓不光没有了粮食,连手中的真金白银都要上交国库,换取金圆券。方孟韦的警察局接到通知:凡是查到有私下以黄金白银交易的,立即逮捕。
      从盛夏抓到深秋,除了因为缺粮饿死的,北平最多的就是因私下交易而被扔进牢房的。
      方孟韦和谢木兰将一小袋米送到于曼丽家的时候,谢培东也刚好在,于曼丽招呼方孟韦坐下吃晚饭,方孟韦手头上还有事情,想回警察局的。
      但谢木兰看到伯禽和平阳,和两个孩子玩得正高兴,他也只好跟谢培东一起坐下。
      谢培东将一杯水递给方孟韦,低声说:“孔雀东南飞的计划开始了。”
      “我知道。听大哥说了。”方孟韦说,“最近他的飞行大队频繁地运粮食,保证华北剿总的五十万大军。可我就不懂了...”
      “有什么不懂?”谢培东拿起水杯,做了个请的动作。
      方孟韦握紧茶缸,义愤填膺地说:“组织要争取大哥的原因,不就是想要他在北平,在关键时刻能率部起义,呼应辽沈战场嘛。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又要他毫不违抗地执行国民党军令,你不理解是吧?”
      “不理解。”
      “就在两天前,国民政府决定撤销孟敖青年飞行服务大队队长的职务,派遣他去美国大使馆当武官。组织上也同意了。刚好何副校长已经先去了美国,你大哥可以带着孝钰一起走。”
      “大哥没同意?”方孟韦说。
      谢培东点头:“还是你了解你大哥。他说入党两年他什么都没做,他不能就这么抛下一家老小,临阵脱逃。所以组织上对他的安排有了变化。”他看向方孟韦又问:“孟韦,你知道你大哥为什么不轰炸开封吗?”
      “因为不想开封百姓跟我们的母亲和小妹一样,死在无差别轰炸之下。”
      “这也许是组织上让你大哥目前严格执行军令,稳定住北平局势的原因吧。”谢培东说。

      战场上瞬息万变,国民党在淮海战场上节节败退,解放军解攻占了天津,防线已经摆到了宛平,坐在方公馆中就能听到西南方向传来的炮声。
      民航已经全线停运,现在只能从良乡和南苑的军用机场离开北平。而飞往香港和美国的机票已经炒到上万美元一张。
      北平城中人心浮动,有人期盼解放军马上进城,有人盘算着怎么才能拿到离开大陆的机票。
      紧要关头,谢培东终于给方孟韦下达了最新的命令:护送于曼丽到香港,与203同志汇合,并驻守香港站,做好长期潜伏的准备。
      “那你呢?”方孟韦问。
      谢培东没有回答,事实上国民政府开始启动最后的计划,北平分行推行币制改革而筹集到的金银要全部运往台湾。而北平众多重要人物也要前往台湾。
      方步亭就是其中一个,早在去年年底,方步亭就接到了出任台北中央银行行长的任命。
      按照解放军和傅作义达成的协议,驻北平军官可以自行决定去留,师以上军官可以前往台湾,绝不阻拦。
      “那便是说,这个家又要散了。”方步亭在客厅中,坐在沙发上,他的周围坐着的是妻子、妹夫、两个儿子和两个侄女。
      天边的炮火每一声都炸在谢木兰的心跳上。她蹲到方步亭脚边,“大爸,不能不走吗?我们还待在北平不行吗?或者我们回老家,回无锡。”
      方步亭闭着眼睛摇头,“木兰,回不去了。如果不走,我这个国民政府的老顽固,你小哥那个国民军官能有好下场吗?我也不想走啊,我也想到无锡老家置一块田地,谋个教书的职业,承欢膝下。可是木兰...”
      方步亭干枯的手擦干谢木兰的泪,可眼睛却看着谢培东,“人总是身不由己的,你说是不是,恩?”
      谢培东如鲠在喉,半天讲不出话来。方步亭也不再等了。他站起来,程小云和何孝钰也都站了起来,“走了,培东。”
      他拉着程小云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何孝钰去留两难,她看着方孟敖。方孟敖从沙发上站起来,拍了拍身旁的方孟韦,说:“把木兰拉起来。”
      方孟韦上前一步,把瘫坐在地上的谢木兰拉起来,方孟敖问:“你的航班是不是明天早上的?”
      “明早十点飞香港。”方孟韦说。
      方孟敖点点头,对谢木兰说:“木兰,好好陪你爸说说话。他这辈子有太多话都没对你说。”
      谢木兰泣不成声,靠在方孟韦怀里才能勉强站立,“大哥,孝钰,你们别去台湾。我舍不得你们。”
      方孟敖不愿再看表妹的泪眼,他红着眼睛向谢培东敬了个军礼,弓着背走出门。
      何孝钰跟着方孟敖,但在门廊回头,她对谢木兰说:“木兰,你要长大了,别动不动跟孟韦生气。”
      谢木兰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扑上去想抓住众人的背影,却被方孟韦扯住,那些背影越走越远,她怎么也追不上。

      晚上8点,估摸着方孟敖的飞机已经飞越北平上空了,方孟韦、谢木兰、谢培东才坐在饭桌前吃最后的晚餐。
      谢木兰抽抽搭搭几乎虚脱,两眼肿的跟核桃一样,以至于都看不清对面的小哥和父亲。
      三人静默地坐着没有人动碗筷,谢培东站起来给谢木兰给方孟韦给盛了一份菜汤,说:“将就吃点,蔡妈王妈都打发走了,我做的不好。”
      方孟韦苦笑着端起碗,说:“哪有,姑爹做的最好吃,我从小就喜欢吃姑爹做的东西。”
      谢培东笑了,指了指谢木兰:“可这丫头不喜欢啊,她总喜欢吃西餐,赶时髦,吃汉堡和沙拉。嫌我做的不好吃...”
      谢木兰抬起头,叫道:“我哪有?!”
      “哪没有!”谢培东两手拢在袖子里说,“你忘了你八岁那年要吃奶油蛋糕,三更半夜我背着你,生生把蛋糕店的人叫起来做的。”
      谢木兰憋着嘴,眼泪又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谢培东也是想要调节气氛,转过头继续跟方孟韦说:“你是不知道她从小就嘴刁。步琼去世之后,喝谁的奶都不行。偏偏爱喝美国的奶粉,那时我还没有找到你爸,只好每天打三份工,我...”
      谢木兰啪地站起来,大声喊道:“行了!别说了!”
      谢培东愣住了,方孟韦也喊道:“木兰,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谢木兰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火,抄起手边的汤勺朝方孟韦砸了过去。
      汤勺自然砸不到人,方孟韦轻轻一偏,就躲了过去。可再打眼一看,谢木兰跑上二楼了。
      “姑爹,你别生气。”方孟韦坐回椅子上,说的颇为无力。
      谢培东摆摆手,慢慢站起来,“没事,我去看看她。”
      方孟韦点点头,双手撑着头靠在餐桌上,餐厅没有开灯,他一个人的背影拉的很长。
      房中谢木兰没有大吵大闹,反而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谢培东走过去谢木兰扑在被面上,脸埋在被子里。
      谢培东犹豫了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了她的床上。
      谢木兰动了动,谢培东立马又站起来,拍拍他的长衫,笑道:“我走了,不吵你了。”
      谢木兰听到这句从床上跳起来,连忙说:“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培东没有坐下,他站着对谢木兰说,“木兰,到了香港可没有这么多讲究,你和孟韦都要读书,你也不是千金小姐了。你要照顾他。当然,他也要照顾你。你们要互相照顾,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谢木兰扑到谢培东怀里说:“爹,跟我们一起走吧,一起去香港。我们不愁钱,不用你再留下来工作了。我可以去打工,我可以去挣钱。”
      谢培东看着谢木兰,他这个女儿啊,幸好没有继承自己的闷不做声的性格,她像母亲像方步琼,天生热情开朗,跟谁都亲近,却偏偏不跟自己亲近。
      有时候谢培东会想,他哪里做的不好?
      当年,方步琼坐被日本特高课的人抓住,他刚好带谢木兰去医院,虽然逃过了一劫。但南昌联络点被端了,他与组织断了联系。他辗转了好些地方,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奶娃子,连打工都不好找。终于到了无锡,才晓得方家已经全部搬到了上海。他又兜兜转转到了上海,在南方的雨季中小小的谢木兰生了好几场病,不过几天的路程父女两走了一个多月。
      想到这里,谢培东觉得他也是个好父亲。
      可后来呢?
      后来组织上让他潜伏在方步亭身边,作为钳在国民政府金融战线上的一颗钢钉。这一钳就是二十年。
      他没有妻子,没有同盟,在很长的时间里,烦闷苦恼无处诉说,也就越发沉默。难怪谢木兰愿意跟着方步亭,也不愿跟自己讲话了。
      可如今,谢木兰一声声的喊着自己爹爹,谢培东也忍不住了,两眼通红,嘴唇发抖,但他不能流泪,不能伤感。黎明即将到来,他该让孩子们微笑着伸开手臂去迎接。
      他推开谢木兰,说:“木兰,再哭明天就不好看了。”
      谢木兰胡乱抹了一把眼睛,说:“那你跟我们一起,我就不哭了。”
      谢培东看到方孟韦站在门廊下,他招手叫方孟韦过来扶着谢木兰,自己走出房门,说:“你们早点休息,我去看看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好。”

      1949年1月21日,民国三十八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正是小年。
      北平良乡机场挤满了人,于曼丽拥着伯禽和平阳,生怕两人会走丢挤散。
      谢培东拎着箱子走在最前面,方孟韦和谢木兰把于曼丽和孩子护在中间艰难的往飞机挪动。
      冬日清冷的阳光下,于曼丽和孩子先上了旋梯。方孟韦紧随其后,把箱子推进客舱,他转过头伸出手,伸向旋梯下的谢木兰。
      谢木兰红着眼睛看了一眼谢培东。谢培东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咧着嘴跟她摆手,叫她赶紧上去。
      她戴着手套,太笨重,谢木兰将手套取下塞进口袋里,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方孟韦的手上。
      突然她在兜里摸到了一个东西,谢木兰掏出来一看,那是一小张照片。照片上是还是婴儿的自己,抱着自己的是年轻时的母亲方步琼,旁边站着的是西装并不合身的谢培东。
      谢木兰将照片捂在胸口,眼泪随着强劲的北风飘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谢培东,孤零零的一个人让她想起了重生之时看到的那个幻影。
      德胜门高高的城门下只有一个人,他双手揣在衣袖里,抻着脖子往远处张望,嘴里念念有词,“木兰怎么还不回家。”
      那个人正是自己那貌不惊人,还很无趣的老父亲。
      谢木兰抬眼望着方孟韦,方孟韦又伸出了一只手,说:“木兰,快上来。”
      谢木兰再回头时,谢培东已经走了。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灰色的绒线帽在慌乱的人群里时隐时现。
      天边的炮火声已经停下,再过不到几天解放军就要进城。重生以来,谢木兰做了无数的抉择,眼下又到了要做抉择的时候。
      她深情地与方孟韦对视,轻柔地说了句:“小哥,对不起。我真的放不下我爹。”
      还未等方孟韦反应过来,谢木兰跳下旋梯冲进人潮人海中,向着谢培东的方向,像只小鱼决绝地逆流而上,很快变便消失不见。
      方孟韦也准备跳下去,可这时机组在提醒马上就要起飞了。他看到机舱里于曼丽和两个孩子渴望的眼神。他想到临走前方孟敖跟他说的话:他入党以来,执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任务,就是把国民党的钱运走,帮共/产/党把民心留下。
      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早在昆明的时候就向往共产主义,这么久以来他都是被保护的角色,现在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任务就是护送203的家属去香港。
      他怎么能就跟着谢木兰走了?!
      方孟韦缩进机舱里,坐到于曼丽的身边。
      于曼丽没有看到谢木兰,忙问:“孟韦,木兰人呢?”
      方孟韦仍旧死死地盯着那双没有抓住谢木兰的手,道:“她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于曼丽焦急地问。
      “她选择留在北平。跟我姑爹一起。”方孟韦深吸一口气靠在座椅上,说:“崔婶,其实我也很想留下来,留在她的身边。什么国家,什么民族,没有了木兰,我还剩下什么。”
      于曼丽看着方孟韦,眼里尽是理解。曾几何时,她也是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的人。
      可方孟韦接着说:“可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不能这么没有担当。木兰爱的也不是这样的我。我除了爱情,更要有信仰。”
      于曼丽不再去安慰,独留方孟韦一人靠在窗边。
      一架客机它带走了方孟韦的人,却将心永远留在了谢木兰的身边。
      起飞时光耀北平,降落时月映香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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