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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会试泄题案(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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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卓坐在轮椅上,不能起身,静默地环顾一周黑色的棺椁和惨白的灵堂,弯身三拜。
岳渊进来,见陈卓神色怅然,长久出神,心知他此行目的并非吊唁。岳渊走近了,朝他点头见过:“二公子。”
陈卓抬起灰色的眼睛,只觉岳渊已大变,眉宇间英气勃发、器宇轩昂,着一袭肃重的黑袍,就像一只年轻的狼,有着极为锐利的英俊。
陈卓说:“听李伯说是你一直在帮忙,辛苦了。”
岳渊不冷不热:“分内之事。”
陈卓沉默片刻,缓声道:“听说侯爷病了......他还好吗?”
“劳二公子挂心,没有大碍。”
陈卓显然并不信岳渊的话,他将手下唤来推轮椅,说着“我去看看他”。岳渊拦在陈卓面前,说:“大夫说他不宜见客,二公子的心意,我会代为转告。多谢。”
“岳渊,”陈卓目色如冰,“你拦不得我。”
岳渊轻轻笑了笑:“陈二公子,这里是神威侯府。”
言下之意就是不允陈卓放肆。
陈卓听言,怒瞪过去:“你!”
两人正僵持对峙着,一个奴才莽莽撞撞地跑进来,大声叫嚷着:“岳少爷,不好了——!秀玉,秀玉她......!”
“怎么?”
“秀玉拿刀要杀了侯爷,侯爷......侯爷......”
岳渊闻言大惊,好似箭一般冲出去。陈卓见势不妙,赶紧令人推着他到李檀的居处去。
“怎么死得不是你——!”
岳渊大步跨进屋子来,便听见这一声凄厉地诘问。
他心脏剧烈地跳起来,急着去寻李檀。绕过屏风,就见秀玉叫四五个下人制住,伏跪在床前,却仍然昂着头,愤恨交加、咬牙切齿地看向床边儿的人。
染血的匕首已叫他狠拔下来,掷在地上。李檀捂着肩口,源源不断的血从指缝间涌出来。他疼得汗水淋漓,无力地倚靠在床头,脸唇俱白,唯一的血色也早已随着血液流净。
“秀玉姐?你做甚么!?”
岳渊箭步上前,却听李檀喝道:“——别过来!”
李檀这一声嘶哑非常,令他剧烈地咳起来,却仍在重复着命令,“别、别过来。”
秀玉呲牙咧嘴,嘶吼大叫,那狰狞的面目恨不得要将李檀碎尸万段。
“要不是你,梁爷和夫人也不会分开!夫人她......又怎会受尽孤身之苦?!你享用着荣华富贵的时候,就没想过梁爷?你看见夫人的时候,就没有一点儿愧疚吗?!”
李檀胸膛起起伏伏,艰难地喘息着,一时浑身冰冷,头晕目眩:“放开她......”
左右自不肯放开秀玉,秀玉却冷冷地笑起来:“谁要你假慈悲!甚么‘李家男儿终须身覆战沙场’,痛痛快快地说自己想要功名利禄啊!你们李家如今光景,就是教你害的,害得人都死光了!死绝了!.......你不仅要害他们,你还要害夫人,所有人都是你害死的!”
李檀疼得汗如雨下,撑不住身子,堪堪欲倒。岳渊见状,忙走上去扶住李檀。
秀玉说:“是了、是了,怎么忘记了?还有这个小的......这个叫你带进来的扫把星、索命鬼!”
岳渊恍然失言,嘴唇张了张,甚么辩驳的话也说不出。
她仰头大笑,复又长啸哀嚎,眼泪直流:“夫人啊!奴婢无能,没能杀了他,您别怨我!奴婢......奴婢来给您磕头请罪了!”
说罢,她目光陡厉,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几个下人的钳制中挣脱出来,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猛地往心房连戳数刀!
“秀玉!”
李檀猛然闭上眼睛。
岳渊一时心神震飞,本能地上前夺过她的刀匕,可为时已晚,秀玉被捣烂的心口不断涌出血液来,红得触目惊心。
秀玉软软倒在地上,似乎不知疼一般地还在笑,眼泪没停过,直哭笑得流干最后一丝力气,呼吸随着笑声渐渐消失在耳际,可仍穿荡不停,余音不绝,令人不寒而栗。
李檀倒吸一口冷气,腹部忽地绞痛起来,痛得他几欲呕吐。
看着秀玉怨怼的死状,岳渊已觉心如刀割,他更不敢想李檀会难过到何种地步。
李檀见过太多的尸首、太多的惨状,即便尸横遍野、百鬼嚎哭,他都未曾有这样的感觉,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般穿心而过,抽出来又复刺进去,每一刀都是淋漓鲜血。
他握住不断颤抖的右手,强镇着声音说:“将她与大嫂一同葬了罢......”
陈卓堪堪赶到,就看见秀玉的尸首已经被覆上白布,教人抬了出来。
大夫已然赶到,先替李檀包扎好伤口,叮嘱着:“伤口很深,要多养几天,尽量少动右手。”
李檀没说话,岳渊惯来答应了句:“好,记下了。”
陈卓扶着轮椅走近:“......还好么?”
李檀看是陈卓,心知他可能是代表陈家来吊唁陈月,来保全侯爷府最后的颜面。
他勉强笑着答道:“还行。近日府上出了很多事,无暇待客,有甚么怠慢的地方,也请多担待。”
陈卓低下眼来,叹息道:“你总要说这些话叫我不快么?”
又是一晌的静默,这次是陈卓先开了口:“今早阁老查出徐世弘贿赂舞弊所用的银两乃是朝廷下放赈灾的官银,皇上得知后龙威大怒,令阁老彻查此事。南郡王府怕是逃不脱了。”
“是么?......总算还阿渊一个清白。”
陈卓看了岳渊一眼,苦笑一声,没再言语甚么。李檀实在无心再周全谁,下了逐客辞,陈卓亦不再留,悻然离去。
李檀与岳渊也不多话,只叮嘱他好好准备殿试,不动声色地从他手中接过府中所有事务。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李檀有条不紊地着手安排清查事宜,暗助顾守豫将南郡王府查了个底朝天。
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任用私人、纵奴行凶,并利用重权侵吞土地、打压同僚,一条罪状就足以让南郡王下狱,并罪数罚,已是罪不容诛。
这一记官银,若摧枯拉朽,将南郡王府折成断壁残垣。
条条罪状连上七封奏折,当真是罄竹难书。
宣德帝一一过目,龙颜震怒,吓得一干官员瑟瑟发抖,噤若寒蝉。宣德帝即刻下令查抄南郡王府,株连九族,于秋后斩首示众,府上其余奴才男流放女充娼。
负责带人清查南郡王府的人是李檀。
他等得足够久了,等这么久,也就是为了这一刻。
万家静寂之时,唯有王府当中哭哭闹闹着,哀嚎声、尖叫声,比火都要喧嚣,好似要叫醒这将人笼住的黑夜。
比起府上女眷的嚎哭,南郡王总要显得格外镇定一些。李檀步入正厅之时,外头正大喊大叫地在抓人,可进了这里头,周围仿佛忽然就安静下来。
李檀大病初愈,分明瘦削憔悴不少,脸色雪白,可一双眼睛锐利深邃,盯着南郡王的时候毫无波澜,平静得很。
见到李檀,南郡王蓦地笑了声,说:“本王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是你......李檀,你够狠毒......”
太快了,不过须臾之间,快得连南郡王自己都措手不及,回转过神来,所有的罪名就已压在南郡王府的头上。一击致命,不给任何寰转的余地,可见李檀当真是恨毒了徐家。
“狠毒?”李檀额上渗出虚汗,他扶着椅子坐下,口里回念着这两字。
南郡王借着这正厅当中不甚明亮的烛火将李檀看得一清二楚,这人长着一张和李文骞极为相似的脸,可禀性却相差千里。
南郡王道:“你不像你父亲,他从不屑于用任何手段。”继而,又讥笑一声:“......不过他这样的人,能在朝中活这么多年,也是不易。”
李檀肩上已痛得无以复加,连气息都有了些颤抖:“你不配提我父亲。”
南郡王眼睛中倒映着外头抓人倒赃的情形,来回游动的煌煌火焰如同铺天大火,要将王府烧得一干二净。
他微微眯起眼睛来,竟一片坦然:“成王败寇,本王无话可说。”
“本侯问你,当年大津江一战,军饷滞留幽州,迟迟未到......是不是老郡王做的?”
“如今我南郡王府已是如此境地,是不是我父做的,还有甚么关系呢?”
话这般说着,南郡王却缓缓挺直了背。他撑着傲骨,似乎即便是在死前也要维护这份盛气凌人的高傲,道:“手握幽州兵权,能将军饷扣押的人,除了我父,还能有别人么?”
“......”
“哦,”南郡王抬起眼来,幽幽地看向李檀,“本王明白了,你回京是来复仇的?不......若只是为了复仇,大可直接杀了本王。......你们李家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总有人甘愿卖命给你。”
“......”
“那为甚么?本王真是想不通了。甚么事都该有个原因的。你们李家到如斯地步,也是注定的,不是吗?当年若非李文骞执意推行昌明新政,害了那么多人的利益,也不会有人想着要动你们李家。”
李檀站起身来,行于黑暗,谁也不知肩上那处的伤口崩裂开来,浸透了他整个肩头。
“本侯将遂先父遗志,行未竟之业。”
这声音真切得很,传入南郡王耳中,却好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疯了似的狰狞大笑,笑声渐隐,大声唤住李檀,吼道:“你就不怕落得跟你父亲一样的下场——?!”
“磨不磷、涅不缁,碧血丹心,九死不悔。”
正式介绍一下:
李檀,一个弱鸡改革家。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会试泄题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