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执酒白衣

1、归家

　　雍国国都
　　这是城中的一条主街道，两旁高楼林立，街边还有各色小贩吆喝贩卖，十分热闹。
　　临近正午，正是行人最多的时刻，远处忽然传来马鸣和车轮声，路旁百姓连忙躲避，数辆马车擦肩而过，其上精雕细刻，金丝流苏，鲛缎作帘，极尽华贵。
　　叶随风向外一看，恰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转头对着江桓道，“原家倒是嚣张，在这大街上都敢纵马行驶，不怕出了人命。”
　　江桓浅笑，“原大人毕竟是右相，原家又是三大世族之一，这般作态也不足为奇。”
　　叶随风道，“你也说了是右相，他的上边可还有你呢。”
　　江桓摇了摇手，“我这个左相不过是名头好听罢了。”
　　叶随风闻言没再说什么。
　　江桓虽说是左相，但实际上掌权的却是右相原昱，毕竟原昱是三朝元老，门生遍及朝野，即使江桓是江家家主，也不能与现在的原昱匹敌，这与身份无关，而是阅历。
　　江桓缓缓道，“与其讨论右相府中的家教，不如说说最近朝廷上的事，比如.....”
　　选秀。
　　叶随风在心中接道。
　　江桓看了叶随风一眼，站起身，“今日出来的时间够长了，我先回府了，随风也早先回去吧。”
　　叶随风知道这是不想在外面谈论的意思，于是点点头，在江桓离开一会之后，才起身离去。

　　往常的原府十分寂静，然而今天下人们却是行色匆匆，府中女主人大清早便起来亲自下厨，要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接风，结果近中午才看到远处马车的影子。
　　马车渐渐近了，在正门前停了下来，首先下来的是一位五官端正身着鹅黄的女子，看她的服装打扮，应是得心的大丫鬟之流，接着是碧绿衣裳的丫环，二人拉开车帘，一位体态修长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上身着月白窄袖衫襦，下身一条妃色及地长裙，外罩锦缎披风，轻纱斗笠遮住脸颊，但从她轻巧的步伐和周身的气度便可看出，这是一个大气沉静的美人。
　　原夫人从看到马车时脸上就是掩不住的喜气，等到那女子下来更是直接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看了又看，“乖女儿，总算回来了！”
　　那女子回握住母亲的手，温温柔柔的回话，“是女儿不孝，让娘担心了，总归女儿已经回来了，不如先进府里再说，何必让大家站在这里？”
　　“静姝说的是，快先进府，娘可一直等着你一起用膳呢。”
　　“娘亲不必如此，哪有做女儿的要母亲等着的道理？若是让母亲饿着肚子，岂不是女儿的罪过？”
　　“就知道你孝顺了，娘想和你吃顿团圆饭还要唠叨一顿。”话语中虽带些抱怨，然而原夫人的语气中却满是欣喜。
　　原静姝心知母亲一个多月未见自己，想念非常，自己也是如此，是以没有让原夫人等多久，回屋子将满是风尘的衣服褪下，换上在府中常穿的霜色齐胸襦裙，外罩碧蓝宽袖长衫，显得灵动清新。
　　等她出去，外厅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佳肴，她略扫一眼，全都是她爱吃的，不由得心中又欣喜又愧疚。
　　原夫人坐在她的旁边，向她的碗里夹菜，“我儿多吃些，在山里呆了一个多月，看你都瘦了。”
　　“娘，”原静姝将口中的菜咽下，轻笑道，“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我不过是在庙里修行了一段时间，寺里的斋菜味道虽清淡，但也尚能饱腹。”
　　“唉，还不是为了我，你就去那劳什子的庙里斋戒七七四十九天，每日还要念诵佛经，把一个好好的女儿弄得一身香火味，朴朴素素的，我看起来就心疼。”原夫人叹气，说到后来，忍不住用帕子擦了下眼角。
　　“好了，娘，女儿这不是回来了么？”原静姝连忙放下碗筷，转身安慰自己的母亲，“女儿做这些事都是自愿的，而且我看娘现在的身体比我刚离开时要康健得多，女儿在庙里的这一个多月也不算白过。要是娘再因为女儿伤心，女儿可不依了。”
　　“好好好，只有你会这么和娘说话了。”原夫人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了的宠溺，看向原静姝的眼中充满着慈爱，“静姝啊，转眼间你就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呢，小小的人，摔倒了也不哭，比你哥哥强多了。”说到这，原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从小就是个哭包，你大姐也是，受点儿委屈就大吵大闹，只有你最让为娘省心。”她说着，语气却又沉了下去，“娘怀你的时候没注意，害得你差点没生下来，娘也为此在床上养了几个月，你的百日娘都没看到，说来也是憾事。”说着，竟又要流泪了。
　　原静姝连忙握住她的手，她才想起来不应在女儿面前这样，忙停住，转脸笑道，“静姝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呢，也要长成大姑娘了。一般人家的女儿早两年都该定下人家了，只是娘舍不得把你嫁出去，你爹又一直没提，所以才把你留到现在。如今可不能再拖了，正好再过几天是赏花宴，娘带你去看看，有合心意的就和娘说说。”
　　赏花宴是雍国的传统，在春暖花开时节开办，一开始是为赏花观景，后来则渐渐变为未婚男女相亲的宴会。民间男女一般都会去山上的集会，而官宦的家属则是要去皇宫里开的百花宴。
　　原静姝虽是个大气的女子，但听到母亲说这样的话，还是羞红了脸，小声道，“女儿自是听爹娘的。”
　　原夫人笑眯眯，“静姝害羞了呢。”她看自己的女儿有些羞恼了，也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说一些胭脂衣裳，家长里短的事，原静姝也附和着她。等她说满足了，吩咐丫环照顾好小姐，便离开了。
　　原静姝本就在马车上颠簸了半天，又要耐心陪伴自己的娘亲，早就有些疲惫，正想着可以歇歇，素缜却快步走了过来，“老爷派人叫小姐过去。”
　　她揉了揉额角，道，“去回话，说我马上就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饰仪容，便起身向书房走去。
　　原昱的书房是原府中的禁地，但对于原静姝来说不过是个普通的屋子，她初识字就被父亲抱到了这里，那时父亲对她说，“今后这里就是你的书房，读书识字一样都不得松懈。”
　　她当时还太小，不太懂得父亲的意思，但也隐约知道今后怕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顽皮了。
　　如今粗略算去，竟已过了十多年。
　　暗暗稳下心神，她敲了敲门，等待片刻，便直接推门进去，屈膝行礼，道，“不知父亲找女儿来所为何事？”
　　灯下的原昱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一些，然而一张脸仍然是不言苟笑的，他的眼角有了深刻的纹路，但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逸，见到原静姝进来，他招了招手，“坐，”然后将一个奏折递了过来，“往常三年一选秀，结果皇上偏要将明年的选秀提到今年，许多老臣都上奏反驳，静姝你认为呢？”
　　若是让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想必都要大吃一惊，堂堂右相竟将朝堂大事说给家眷听，这不是荒唐么？但原静姝却不觉得如何。
　　她初识字时，母亲请了先生来教《女诫》、《内训》，父亲看到之后二话不说将先生辞退，把她带到这里，又找了一个举国闻名的大儒教她帝王策，当然琴棋书画还是不能落下的。她那时年纪小，不太懂得自己学的东西有多么惊世骇俗，等到渐渐懂事，也就将疑惑深埋心底，并不询问。而她十岁之后，父亲就经常拿朝堂上的事来考教她。
　　原昱并不会对她说她的想法对不对，而是会将结果告诉她，让她自己去想自身的优点和不足，久而久之，遇到事情，她也不愿依靠别人，而是自己去找解决方法。原昱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原静姝从父亲的眼神中知道，他是为自己的成长而欣喜的。
　　她接过奏折，细细看了一遍，遂道，“女儿认为，选秀说是国事，但实际上也是皇上的家事，既然太后和后宫的娘娘们都是默认的态度，大臣们又何必反对？毕竟再过一年，皇上就要亲政了呢。”她的最后一句话放得很慢，原昱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皇上长大了，选秀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为自己的亲政打基础，而那些提出反对的老顽固大概就是皇上真正掌权后要扫除的第一批人了。
　　“年纪不大，胆识不小，可惜太心急了些。”原昱冷笑一声，将奏折扔在桌上，“也罢，就让他先得意几天。”他转头看向原静姝，“我找你来是为了你的婚事，想必你也听你娘说了。”
　　“是，”原静姝脸上浮现一丝红晕，但和父亲说话仍然是十分正式的语气，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女儿也和娘说了，一切听凭爹娘做主。”
　　原昱看了她一眼，却说起了别的事情，“我今天进宫去看了你姐姐，她在宫里过得并不好，前些日子皇上不是带回去一个民间女子么？现在荣宠正盛，你有时间和你娘去宫里看看她。”见原静姝点头称是，他话锋一转，“百花宴正巧在选秀之前，你和你娘去看看吧。”
　　原静姝自是不会反驳，待她看父亲事已说完，她便行礼退下，心中却知晓，说是让她自己看，实际上人选也不过那两三人罢了。
　　暗叹口气，转身回房，她并不知，在同一个夜晚，另一间书房正谈论着与他们相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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