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可餐》书游梦

1、Chapter 1.牛肉丸子汤

　　时序入夏，九市的九里香开了，空中开始飘起花香，走在路上，即使不见花朵，也能感觉到九里香伴随了一路。

　　李玥提着布袋子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今日比昨日要凉快一些，一摇一晃的袋子发出玻璃相撞的声音，轻轻的“咔”一声，好像……什么碎了。
　　李玥停下来，伸手往里摸，心里默念着千万别碎，千万别碎……

　　啊！
　　果然碎了。

　　她刚买的一打鸡蛋，粘粘糊糊的蛋液沾了她一手，为了不碰到袋子里其他东西，只好将手捏成拳，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咦——，满手的蛋液，好恶心！

　　她从小到大都跟买鸡蛋有仇，无论她怎么小心，都会在回家的路上碎掉一两个。

　　“蛋碎了？”
　　“十三姨——”李玥转过身，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满脸皱纹笑得很和善的老太太。她是何安街上唯一一家咖啡馆的老板娘，因为她自称在家排行第十三，又喜欢看黄飞鸿系列电影，所以人称十三姨，至于她的本名叫什么，这倒无人关心了。

　　“长这么大了，还是这样，进来洗洗手吧。”
　　咖啡馆里还摆放着十几年前的旧桌椅，三十二寸的电视机里播放着黄飞鸿的电影，已经到了片尾。

　　从洗手间出来，片尾曲进行到最后一点，十三姨意犹未尽地小声哼唱着。
　　“十三姨，这片子都这么老了，还看呐？”李玥擦干了手，提上袋子准备出去。

　　十三姨垫着脚尖从影碟机里取出碟片，笑呵呵地说：“看呐，看不够的。”她回头又问：“你妈妈的病好些了吗？”
　　李玥道：“好多了，就是整天闹着要红烧肘子，医生不许她吃，她就跟我摆脸色，愁死我了。”

　　十三姨放好一张“新”碟片，绕过李玥，走到柜台后，蹲了下去，不知道在找什么，李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忽然，“啪——”，一块牛肉甩到桌上。

　　“这块肉你拿去，给你妈妈做点牛肉丸子汤，她喜欢吃那个。”十三姨不等李玥开口，拿出一个袋子装好牛肉，又往里面扔了几包咖啡粉塞到李玥手里，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对了，对了，还有这个。”拿出一张像是门票的东西，递给李玥，说：“这个是茶展的邀请券，给你吧。”

　　拿了人家的牛肉、咖啡粉，现在还要拿券，李玥不好意思地摇手：“不，不用了，十三姨，我先走了。”

　　“唉——，你别跑。”十三姨一把抓住她，不由分说地把券塞到她手里，然后提溜着李玥把她扔了出去。
　　不愧是爱看黄飞鸿的女人，已经年过半百了，还那么有劲。

　　李玥家在何安街的街尾，一路上要经过不少店铺，这些店铺的主人都是看着李玥长大的，很多都是李家饭馆的老食客。
　　没错，李玥家是开饭馆的。

　　她的家就在自家饭馆楼上，这几日因为她妈妈生病住院，饭馆没有开门，一路上都有老食客在问她妈妈的病情，希望早日康复，可以重开饭馆。
　　可李玥知道重开饭馆的事情是不成了，李妈妈的心脏病需要静养，饭馆需要从早忙到尾，哪儿有时间休息，开了二十多年的李家饭馆就要关闭了，李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没有见过爸爸，是她妈妈独自将她养大，用含辛茹苦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那间三十平米的小饭馆就是母女俩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
　　以前念书的时候，很多同学羡慕她有一个做得一手好菜的妈妈，家里开饭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那时还没有科比的那句名言——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吗？

　　如果重生回去，她会说：“朋友，你见过凌晨五点的九市吗？”
　　为了节约一点人力钱，李玥每天五点就要起床帮忙，洗菜、洗碗碟、拖地、擦桌子……

　　做完这些她才急急忙忙地赶去上学，每天靠着毅力和掐大腿保持着上课不打瞌睡。
　　你说要让她接手家里的饭馆？

　　乖，别闹。
　　等李妈妈出院后，李玥就要飞回松州继续朝九晚五的工作了。
　　—— ——

　　牛肉丸子，牛肉丸子汤。
　　李玥看着那块堪称完美的牛肉发呆，心里一抽一抽的，她……怎么不知道妈妈喜欢吃牛肉丸子？！
　　她不是最不喜欢吃牛肉吗！

　　想到这里，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
　　“牛肉？（嫌弃的语气），吃多了上火，我看隔壁王叔叔缺火，我去送给他。”

　　这不是什么亲友睦邻的宣传片，而是真真实实发生在李玥十一岁生日那天的事情，一个长到十一岁的孩子，从来没吃过牛肉，没感受过牛的光辉，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这孩子不想成为变态，于是她爆发了。

　　省吃俭用半个月，存下来的钱买了一块牛肉，没想到肉刚过门，就被她妈妈送给了隔壁王叔叔。
　　李玥一度猜测是不是她那个从未露过面的老爹是个养牛的，所以她老妈才这么不喜欢牛肉。
　　中二少女瞬间脑补十万字相爱相杀的小说。

　　因为从小憋屈了，长大后，离开了家，李玥可劲儿地吃，掌握了牛肉的各种作法。
　　牛肉丸子，so easy。

　　现在从市场上都能买到打碎的牛肉馅，可摆在李玥面前的是一块完整的牛肉，剁肉，一点也难不倒她，从小就没少帮她妈妈剁肉。
　　李妈妈总是说自己剁的肉比外面用机器打的更香。

　　那是当然了，都是她这个做女儿的来剁，不用自己动手，当然香了！
　　牛肉洗好后，切片，切条再切成小粒，然后手拿两把刀，咚咚咚——

　　半个小时后，一整块肉变成了肉糜，放在大碗里，加上一些她事先泡好的花椒水、小苏打、料酒、一点白糖和盐加进去，飞快地搅拌着，直到她感觉碗里的牛肉有了劲头，而且她的双臂也已经酸麻，可以下锅了。

　　煮了一锅沸水，李玥洗好手，以捏鱼丸的方式，将一个个圆乎乎的牛肉丸子扔下了锅，轻轻一吸，牛肉的香气。
　　用筷子插起一颗丸子，吹了吹热气，贝齿一咬，嗯——，肉质弹牙，香气浓郁，果然食材好才是真的好。

　　原本她想用昨天熬的骨头汤做底，转念一想，这牛肉本身的食材已经很不错了，多此一举，反倒是掩盖了牛肉本身的味道。
　　随后，她又往锅里加了一点黄芪，煮好后，放入保温壶里，齐活了。

　　上午熬的山药栗子粥盛在饭盒里，一切准备好后，她提上袋子匆匆赶往医院。
　　何安街在九市北边的老城区，市医院则在东边，途中要花去四十分钟的车程，如果堵车的话，那就没底线了。

　　九市虽然是个小城市，但就是因为小，道路不宽敞，买车的人越来越多，道路堵塞的情况也就越来越频繁，
　　就在这上至四十分钟，下无底线的时间里，医院里的李妈妈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拿了。”电话那头的人说。
　　“你确定有用吗？”李妈妈问。

　　“我十三姨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你就放心好了。”
　　李妈妈吐了口气：“我也快出院了，我一出院，她就要走，这次把她骗回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本来是假的，结果没想到真住院了。”

　　十三姨呵呵地笑：“孩子在外，总是让我们不放心的，既然回来了就好，你放心，小玥从小就孝顺，她要是知道忽视了你，肯定会留下来陪着你的。”
　　李妈妈叹气：“要是她吃这一招就好了，不行，我还得在医院住几天，再跟她说说留下来开饭馆的事，你是知道我们家小玥的，从小就喜欢做饭，她……”

　　“妈。”
　　从病房门口传来的声音像锋利的砍刀，将李妈妈的声音瞬间切断。

　　“唉……”李妈妈挂断电话，转过身来，看着笑得阴森森的女儿，圆乎乎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你……做什么好吃的了？快快快，饿死我了。”
　　李玥的目光落在李妈妈手里没吃完的小面包上，双眉一挑，“饿？”

　　李妈妈连忙将小面包一扔，刚要开口说话，李玥笑容一收，气呼呼地道：“你装病骗我？！还联合了十三姨！李女士，你这不是一次两次，我是关心则乱，我才一次次地被你骗，我要是再多请几次假，我这工作就没了。‘我这个女儿喜欢做饭’，天地良心，谁喜欢做饭了！”

　　“以前你整天忙着店里的生意也就不说了，但哪次不是你一闲下来，就和什么周叔叔、吴叔叔一起出去玩，把我扔在家里，没人做饭，我要不给自己做，你回家还能看见活人才怪！”

　　“李女士，开饭馆是你的职业，不是我的职业，我有正当工作，你凭什么要我放弃我的生活来过你的生活，请你好好保养身体，别整天熬夜打牌，抽烟喝酒，这是折腾谁呢！”

　　说完，她将袋子往桌上一扔，气鼓鼓地坐在小沙发上，心里的郁气没有丝毫消散的感觉，反倒觉得那股气积在胸中越涨越大，它顺着气管往上爬，一直爬到她的眼睛里，变成了水雾，朦胧了双眼，李玥捂着脸哭了起来。

　　从接到十三姨的电话，知道她妈妈生病住院起，她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悬着的心就没放下过，后来医生说妈妈的心脏病又加重了，不能太操劳，她一个人撑着忙活了十多天，现在又听到这种话，她容易嘛！
　　容易嘛！

　　李妈妈见女儿哭了，想要过去安慰她，刚跨出去一步，李玥瓮声瓮气地吼了一声：“吃饭！”吓得她迅速坐下，手脚麻利地打开饭盒，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山药板栗粥，熬得浓浓的，山药的绵长，板栗的清甜和米的香气融合在一起，喝了小半碗，心里和胃里都得到了极大的慰帖。

　　牛肉丸子汤，丸子劲道弹牙，黄芪的药味和牛肉的肉香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就算是李妈妈这样不喜欢吃牛肉的人，也忍不住吃了两三个。

　　李玥哭得累了，擦了擦泪，抽抽鼻子，看见李妈妈冲着她讨好地笑，带着一些尴尬和担忧，她心里突然就松了下来，噗地笑出声：“吃完了？”

　　“好吃，手艺赶得上我。”
　　“您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个儿呢。”
　　“嘿嘿。”

　　李玥收住笑，一本正经地道：“妈，您不用再费心思骗我回来，又骗我接手饭馆，我没那个意思，您别强人所难了，您明白吗？”

　　李妈妈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不情不愿地点头：“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长大了是要飞走的。”
　　看着她这个样子，李玥又于心不忍，坐到病床上，握着她的手，李妈妈反扣住，“你不愿意接手饭馆可以，你得答应妈一件事。”

　　“嗯？”
　　“相亲，就一次。”李妈妈伸出一根手指头。
　　“……妈，您够了。”李玥掰下手指。

　　李妈妈抽回手，捂住胸口，脸一皱，哀声连连：“女大不由娘，翅膀硬了，要飞了，哎哟我这心咯——”李妈妈是资深票友，戏曲爱好者，一开口就是那戏台上的腔调，李玥听得心惊，连忙说：“我答应，我答应了，别嚎了，在医院呢，别吓着病友。”

　　随即，她又说：“不过这几天都没空，事情都排着呢，下周三的飞机，妈，你看，真是非常忙！”嘿嘿，相亲？没戏！
　　李妈妈微微笑：“妈知道你忙，我不耽搁你的时间，呀——，来了。”

　　“李阿姨，我爸让我送点东西给您。”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

　　轰——
　　李玥的脑子炸了，病房门口站着的那个，化成灰她都认识，她的老仇人——沈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