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皇后总干政》尺白笺

67、067. 薛三公子之死（捉虫）

　　珺姚在第二天早晨回了元帅府，公伯羽带头的所有人都出了府门迎接她，只除了被打成孙子的江怜南。

　　和众人打了声招呼，珺姚便匆匆去了别院。院门敞开，院里头没见着人，珺姚想了想，也不顾是不是方便，径自推开了江怜南的房门——

　　好在还是方便的，那孙子正坐墙角面壁读书呢。

　　听见推门声，江怜南转过身来，笑睇着她道：“回来了？”

　　珺姚懒得回答这废话，大步走过去把江怜南手里的书一夺，随意看了几眼。待看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一句，顿觉索然无趣了：“我还以为你看的起码得是《传奇》类的书呢！好好的《诗经》，你躲墙角看它做什么？”

　　江怜南把书拿回来，轻声骂她：“不正经！”骂完才解释，“如此读书心静，免受打搅。”

　　“要人人都那么正经，该多无趣呀！”珺姚不屑一顾，“再说你不还是受了我的打搅么？看来你的心也并不静。”

　　江怜南默然起身，不语。反正对这丫头强词夺理的本事，他早已深有领教。

　　得不到回应的珺姚也不恼火，她转去搬了茶具，寻了个好位置煮起茶来。小炉烹水，炉火熏得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江怜南放好书走去看，珺姚煮茶的手法极为娴熟。他有些许诧异，心想煮茶实在不像她这个只爱舞刀弄棒的姑娘会做的事。

　　珺姚抬头睨他一眼，随即洞穿了他的心事。她低头轻笑，问他：“你一定在想：‘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煮起茶来居然还像模像样的’，对不对？”

　　江怜南不置可否。

　　珺姚便道：“师尊爱喝茶，所以我从小就学烹水煮茶。”她边说，边把水注入放了碎茶饼的碗里，还不忘拿银茶筅击茶，“后来师尊回了山，我就很少认真煮过茶了。”

　　江怜南从没见过墨琛，也极少听珺姚提起。他总猜测着这对师徒的关系许不太好，可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珺姚的模样，分明是对她那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师尊十分眷念的。

　　珺姚打完了茶，把泛着洁白沫饽的茶水递给他，笑说：“全南卿人都知道师尊因为我执意扫北才回的清暇，你倒是孤陋寡闻了。”

　　江怜南垂眸饮茶。

　　珺姚熄了炉火，自己端过另一盏茶饮了口，问他：“你也早知司靳是‘司靳’，对不对？”

　　“司靳自然是司靳，”江怜南摇头轻哂，“也只有姓薛的那个蠢货才会把他当成别人。”

　　“你为什么？”

　　“你会把司靳和别人认混吗？”他突然发问，语速极快。

　　当然不会！珺姚想，画虎画皮尚难画骨，何况是司靳的风骨。

　　江怜南便笑：“如果你不会，我也不会。”

　　“那司祁的事，你怎么说？”她的语气突然咄咄逼人起来。

　　江怜南想起多年前那个泪里带笑的孩子，默然长叹，而后道：“司靳既然要把他的兄弟推到我身边来，那我只好照单全收了。”

　　珺姚蹙眉：“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君子。”

　　“那以前，我也以为我是个君子。”他放下茶碗，睇着珺姚低笑。

　　气氛突然便凝滞起来，直到屋外传来敲门声。

　　“谁？”

　　江怜南不会有什么访客，所以珺姚十分自觉地越过主人发了声。

　　敲门声停下，外头的人恭敬道：“属下辛未，来向主子禀事。”

　　来人原是七十二卫中的一个，珺姚扬了声吩咐：“讲来。”

　　辛未道：“禀主子，查抄薛府之事已完成，薛家二百三十五人口已全部押往死牢。”

　　珺姚追问了句：“薛三公子呢？”

　　“遵主子的吩咐，属下已命人放了薛三公子，可是……”他顿了顿，才又接着说，“薛三公子说要见主子，如今正在薛府等候。”

　　特殊时候还需避嫌，是以珺姚不假思索地拒绝：“我不过去了。你告诉他，马上离开天衢，走得越远越好。”

　　“主子……”辛未很是为难，“属下已经劝过薛三公子了，可他非见主子不可，属下实在无能无力。”

　　珺姚顿时有些头大：那孩子，也不知到底闹些什么？

　　“许是当真寻你有事，”江怜南劝她，“不妨去看看吧！好赖你都决定保他性命，还在乎什么避嫌不避嫌的么？”

　　也是。珺姚眨眨眼，深觉他说得有理。因而她起了身，拉开门径自又出了去。

　　因为抄家的缘故，薛府如今已经是狼藉一片，早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只有一块红木牌匾，仍旧高高挂着。珺姚在薛府外头停了马，仰头看了看顶上的牌匾，而后抽出长鞭，一鞭子把匾打落下来。

　　牌匾摔在地面上，瞬时碎成两半，珺姚这才心满意足地下马进府。薛纯古就坐在客堂里，双眼黯黯的，也不知道在看哪里。珺姚走过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笑道：“小靴子，我来了。”

　　薛纯古回头看她一眼，面色带着青灰，眼里也没多少神采。珺姚一时有些心虚——到底是自己杀了他的父亲，还把他的家人全部送进了死牢，他要怨恨自己，也是应当的。

　　不成想他却淡笑着回了她一句：“珺姚妹妹。”

　　珺姚看着眼前的人，他一身红袍沾着尘土，梳着辫子的长发凌乱不堪，身上佩戴的饰物也都取了，如今的模样实在是狼狈极了，与往日风光霁月的薛三公子全然不像是同一个人。每想起这是自己造成的，珺姚心里就莫名生出几分罪恶感来——薛良才是该死，可薛三公子却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待她更是真心实意，好得不得了。因此让珺姚对付薛良才可以，若要让她伤害薛三公子，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听说你要见我。”珺姚睇着他。

　　薛纯古颔首：“好妹妹，我要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珺姚眨眼，“若是要我放了你的家人，那就不用说了。薛良才犯的是谋逆的大罪，株连九族，我唯一能救的只有你……”

　　“我知道。”薛纯古抢过话头，“不是为了他们，是为我自己。”

　　珺姚准备长篇大论、晓以大义的话硬生生停在了嗓子眼。她咽下去，然后许他：“那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杀了我。”他说。

　　珺姚惊地倒退两步，急忙驳他：“你疯了！”

　　“我没疯。”他的声线温润清甜。

　　“你一定疯了！”

　　“我真的没疯。”

　　珺姚怒了：“我管你疯没疯！我不答应！”

　　薛纯古笑了声，提醒她：“你刚刚才说，我要什么你都答应，怎么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珺姚一扭头，耍无赖耍地干脆利落：“我是说‘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我可没说‘你给我命’我也答应！”

　　“好妹妹，”他放软了声音，“我从不求你，就这一回，你就答应了吧！”

　　“不答应！”她拒绝地毫无半点商量余地，“我晓得你心里怪我恨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也不指望打消了你的恨。你想要什么，但凡我能做到的，都可以给你。只有这一点，我决不同意！”

　　薛纯古不知从哪拿出把剑来，硬是塞进了珺姚手里：“傻妹妹，我真要死你还能拦得住吗？可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我这一生，想要的都能得到，唯有一件得不到的，偏是我一生最爱。我总想，倘若得不到你，能死在你手里，也是不错的。”

　　珺姚背对着他，浑身一颤，咬着嘴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继续道：“我了解我的父亲，他做那样的事，早晚是要死的。你杀了他，我不怪你，为了天下苍生，我也没法怪你。可我不能一个人活着，好妹妹，我活着，就不能停止爱你。我爱你，就对不起我的父母家人。妹妹，你就当可怜我，杀了我吧！”

　　珺姚紧了紧手中的剑，缓缓回头看他。那少年落了一眼泪水，望着她目光盈盈。他原本不点而朱的唇此刻亦是苍白，轻轻颤动着，似是痛苦，似是忍耐。

　　珺姚回望他，哑着声问：“你当真那么想死吗？”

　　“是。”他毫不犹豫，“请你成全我。”

　　她阖眸，沉思良久，而后长长叹出一口气，回他：“好，我……答应你。”

　　几个字，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去说，说完她长久地停顿。剑缓缓抬起，指着薛纯古的胸膛却迟迟下不了手。他淡笑，突然上前一大步，用自己的心口迎上了锋利的剑身。

　　一剑穿胸，飞溅出漂亮的血花，溅了珺姚满脸。她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少年笑着伸出手，隔着半柄剑的距离，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而后，没了气息。

　　珺姚把剑从他身体里取出来，然后挨着那具尸体坐下，直坐到日头西垂，尸体由热变冷，她方才起身，提着剑向府外走去。

　　守府的侍卫迎上来，珺姚冷着声向他道：“薛良才谋逆犯上，薛三公子自知难逃死罪，已畏罪自杀了。”

　　“是。”侍卫回了她的话，偷觑着她的神情，很是担忧，“公主的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我没事。”她越过侍卫往巷外走。

　　“殿下，属下送您回府吧！”侍卫追着过去。

　　珺姚寒声拒绝：“不必。”

　　“可是殿下……”他还要再劝。

　　“滚！”

　　珺姚斥退了他，而后漫无目的地走出去，直走到不知何处，她突然靠着墙根蹲下来，一时间失声痛哭。

　　悲伤难以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