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程一诺

3、第03章

　　商务大包厢，大块的暗青色水磨天然大理石地面，黑色大理石圆桌，白漆靠背餐椅上置着红色真皮坐垫，华丽舒适。
　　二十几来个人分坐了两张桌，苏时光被麦荞拉着，坐到主桌上。

　　男人们面前白酒啤酒葡萄酒，女人们有的要酒有的要饮料。

　　苏时光要了一杯柳橙汁，咬着吸管缓缓喝。
　　靳北川坐在她对面，握着酒杯轻轻晃动。
　　他换掉出席发布会时的短袖T恤了，穿着白衬衫，袖口解开扣子了，半挽在手衬上，干净修长的手指，保养得极好，温润如玉。
　　那双手以前长期体力劳作，经年下来充满伤痕，掌心粗糙。

　　“老师要喝酒吗？”靳北川突然问。
　　苏时光愣愣呆呆抬头，半晌，摇了摇头：“不要。”
　　“晓声老师一看就是循规蹈矩不喝酒的人。”章菲儿笑着插话，这会儿发型已换了，发尾外翻上扬，微卷，风情毕现。
　　“你说错了，我老师酒量挺好的。”靳北川淡笑，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壁。
　　“你老师？”章菲儿声音拔高了几度。
　　正在跟副导谢国方说话的麦荞猛地回头，狐疑的眼神看苏时光，“晓声，你和靳北川……你们？”

　　苏时光明白她想问什么。
　　麦荞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与过去斩断后仅有的朋友。
　　柳橙汁有些酸，入喉后呛得难受，苏时光咳了咳。

　　靳北川笑：“章老师，我们在演绎晓声老师写的小说，晓声老师是我们的老师，不是么？”
　　温和，平静，不动声色将场面圆过去。
　　章菲儿讪笑，举起酒杯：“我大惊小怪了，我自罚三杯。”
　　“随意。”靳北川淡淡道，举起酒杯浅抿了一口。

　　麦荞释然，贴近苏时光咬耳朵，“注意点，别太失态了，虽说这一本合同已经签了，稿酬也拿了大头，可还得往以后看，不能得罪顾千烨。”

　　“知道了。”苏时光端起橙汁吸啜。
　　柳橙汁更酸了，酸极成了苦。

　　上菜了，菜品极丰盛，味道鲜美丰腴，滋味绝妙。
　　靳北川一会儿就转动一下桌面转盘，各种菜品在苏时光面前轮流停下。
　　苏时光埋头苦吃。

　　“你也吃呀，别光顾着给我转菜。”对面章菲儿突然说。
　　苏时光抬头看去，章菲儿一脸幸福，斜歪头，娇笑着，大眼睛亮晶晶望靳北川。
　　“脸真大，不能是给自己转吗？”麦荞小声嘟嚷。
　　“你不喜欢章菲儿？”
　　“必须不喜欢。”麦荞拿筷子狠狠戳碗里鳕鱼块，“她很喜欢缠着靳北川，靳北川明明对她不假辞色，她偏爱做出一副靳北川对她体贴入微，她很受用的样子来，就像现在。”

　　就算如此吧，苏时光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你的偶像不是陆聿宁吗？什么时候改成靳北川了？”
　　“我的偶像还是陆聿宁，没改。”麦荞夹起鳕鱼块丢进嘴里，咬牙嚼，半晌，含混说：“我这是为你不平，靳北川可是你偶像。”
　　这样的飞醋也吃得酸到太平洋去，苏时光失笑，眼角看对面，瞳仁瞬间遽然放大。
　　章菲儿不知何时剥了一只基围虾，正往靳北川唇边凑。

　　苏时光霎地站起来，尖声叫：“别给靳北川吃虾。”
　　哒一声，章菲儿被惊得脱手，虾落到靳北川面前的盘子。
　　一桌子人被按了开关似的，一齐呆滞。

　　“靳北川对虾过敏，不能吃虾。”苏时光呐呐说。
　　声音飘忽，眼神游移。
　　众人大眼瞪小眼，俱是一脸莫名其妙。
　　一片沉寂里，章菲儿尖叫：“靳北川吃虾过敏？昨晚上大家才一起吃饭，靳北川吃了好几只虾，怎么没见有事。”
　　苏时光愣呆住，傻傻站着。
　　“误会，是误会。”姜存周打哈哈，转动圆桌面，“来来来，大家吃菜。”
　　“晓声，你搜集的偶像的信息出错啦，回头得更改一下。”麦荞唱拉长嗓子调侃，给苏时光解围，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夹起一只虾放进她碟子里，“一惊一乍的，来，压压惊。”

　　星级酒楼烹调，虾肉软嫩香滑，苏时光细细咀嚼，百味俱杂。

　　“不算出错。”靳北川沉声说，夹起一只虾，不吃，举起来，轻轻转动，基围虾蜷曲着，灯光下鲜嫩的红，“我出道前，很穷，有一个傻瓜省吃俭用养我，有一天，她说我营养不良，要给我改善生活，买了一斤基围虾。”
　　他顿住，白色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整个包厢很安静。
　　“咱们今天饭桌随意点的虾，当时吃不起，感觉真是无上的美味，我吃下第一只虾时，香的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靳北川昂起头，眼角水光一闪而逝。
　　“你没过敏，怎么会有过敏的症状？”苏时光一双手交叉厮打。
　　“满脸通红，额头冒汗，呼吸短促，类似过敏的症状？”靳北川笑，看苏时光。
　　苏时光被他看得身体得了疟疾似，一阵寒一阵热。
　　“不是过敏，当时……当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喜欢她，爱上她了，男女之间的爱，带着独占欲的爱。”他温柔地说。
　　一屋子的人俱皆不存在。
　　“她很着急，问我是不是过敏了，我害怕，怕她猜到我的心思，就说是，接着，我就想，我假装过敏，这么美味的虾就能给她一个人吃了，我就更坚定地说，是吃虾过敏。”

　　空调嘶嘶运转，粗的细的呼吸隐在其中。

　　“好浪漫的爱情。”麦荞双手合十，眼冒星星，“靳北川，后来呢？你和那个女孩修成正果没？”
　　“没，她跟另一个男人结婚了。”靳北川垂下眼睑，把虾丢进嘴里，不再看苏时光。
　　章菲儿笑了，笑得轻蔑。
　　“那女的贪慕虚荣嫌你没钱是不是？看到你现在的成就，她肯定后悔。”
　　“她没有贪慕虚荣。”出乎她的意料，靳北川对她的打抱不平并没有领情，啪一下放下筷子，眼神凌厉、尖锐地看她：“请别对不了解的情况妄下定论。”
　　空气再次凝滞。
　　章菲儿美丽的笑容僵住，稍停，樱桃小嘴动了动，伸出来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樱红一点舌尖，与红唇相抵，魅惑勾人。
　　靳北川漠淡地看着她，对她有意无意地流泻出来的风情视而不见。

　　无声的角力，章菲儿在沉默眼眶红了，手足无措，漂亮的睫毛眨动了一阵，终是屈服在靳北川冷冽的高压下，深吸了口气，说：“抱歉，我说错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靳北川淡淡说，移开视线，慢条斯理夹菜。

　　“天啊！好酷，我快被他迷住了。”麦荞小声说。
　　他让章菲儿太尴尬了，往后他们还要一起拍摄，算是同事，这么较劲维护何苦。
　　苏时光苦笑，控制住瞪靳北川的冲动，也压低了声音：“你对陆聿宁的着迷就这么轻易改变？”
　　“别相提并论。”麦荞眼神黯淡下去，摩挲左手腕上的石榴珠串，无力地说：“陆聿宁是天边的云，飘忽不定，我只愿是一把火，远远烘照着他。”

　　语无伦次的。
　　苏时光张嘴，没心情深究，霎地又合上。

　　饭局后半场，一屋子的人化身非洲难民，埋头苦吃。
　　靳北川即便有地位，充其量也不过一个一线明星，越不过导演的地位，其中的微妙之处耐人寻味。
　　他真的跟顾千烨不清不白？
　　苏时光不相信。

　　从包厢出来，苏时光和麦荞走在众人后面。
　　靳北川身材高挑，红男绿女一群里头笔挺地走着，白衬衫，浅灰色休闲裤，熨贴顺服，衬得身姿便加挺拔，腰背劲削。
　　走廊很长，脚下地毯绵软如云，苏时光悄悄看着，脚步发虚。

　　按计划，今晚剧组的人就乘车去长洲，长洲那边酒店定好房间了。
　　酒店大门外的粉丝团已经散了，雨廊下依次停着几辆车，众人一齐站住。

　　章菲儿和靳北川都有保姆车，论娱乐圈中的地位，章菲儿和靳北川差不多，都是一线影帝影后，不过章菲儿出道早，她的车停在第一位。
　　章菲儿对这安排似乎很满意，又似是不满意，助理给她拉开车门，她迟迟没有坐进去，半晌，转过头，说：“靳北川，我坐你的车行不行？”
　　“坐不下。”靳北川挑起唇角，“我请麦姐和老师坐我的车，路上顺便给我讲讲戏。”

　　没听麦荞说过，而且帮她把行李箱送到剧组的中巴车上了。
　　苏时光愣神，手腕一紧，麦荞拉着她，朝章菲儿示威似一笑，坐进了靳北川的梅塞德斯Viano X-Clusive后座。
　　靳北川随后坐进了副座，他的助理小齐开车。

　　梅塞德斯有辉煌银和雅黑两种内饰颜色，靳北川的车是庄重的黑色。
　　很像他的个性，内敛、沉稳、低调，即使如今在娱乐圈的地位无可比拟，风头无人能敌，他始终不招摇，不好出风头。

　　独具个性的真皮座椅可以任意定位，坐上去极舒适，不过，高档车密封好，苏时光有些不舒服。
　　享受不了豪华车。
　　以前学校包车出去旅游，老旧的大客车不晕，带空调的依维柯却晕得她生不如死。
　　后来，坐到车头的驾驶座一旁的副座才好了些。

　　汽车出了蓝湾酒店，走过一个红绿灯，靳北川看了车内后视镜一眼，对小齐说：“靠边停车。”

　　人流滚滚，在这么一个地方停车，如果被粉丝看到，涌上来就脱不了身了。
　　苏时光揉着额头无力道：“再往前开，上了高速再停。”
　　他们在说什么？
　　麦荞默满脑门问号。
　　每个字都听清了，却不懂什么意思。
　　靳北川拉着车门把的手顿了一下，说：“好。”示意小齐接着开，探手从驾驶台下面料理箱摸索了一下，拿出一瓶水，还有一片药，转过身，“先吃一片晕车药。”
　　苏时光晕得难受，接过药丢进嘴里，靳北川拧开瓶盖凑到她唇边，没推辞，接过喝了两口水，吞了药，递回瓶子。
　　靳北川拧上瓶盖放到饮料架上。
　　苏时光身体一歪倒到椅背上，闭眼睡觉。
　　麦荞扶着驾驶座靠背看着两人默契的互动，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