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只白骨精》微雨清尘

7、近亲（2）

　　夜风呼啦啦地灌进层叠的幔帐中，吹得床幔一旁的烛影摇摇晃晃拖得老长。

　　周致远自从爱女失踪之后，每每夜里都很浅眠，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总是以为是他的蝶儿回来了，十多年来早已失望的麻木，却又固执得不愿意放过一丝希望。

　　周致远无奈地披衣起身，明知道不可能，偏生理智抵不过行动。

　　一只布满皱纹的老手轻轻掀开绸布幔帐，当周致远看清床前伫立的身影的时候，他整个身体都是颤抖着的。

　　面前的少女身姿纤细，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端丽的面庞上挂着清浅的笑容。

　　“蝶……蝶儿，是你吗？”他甚至不敢去触碰她，生怕伸手一捞就是一片虚无，就算是一个幻影，他也希望这幻影能维持得更久一些。

　　白玉面上笑容不改，慢慢地走近周致远，细白的小手将那只在不断颤抖的老手紧紧地包裹住，周致远将扣在幔帐上的另一只手松开，抚向白玉清秀的面庞，目光从她的眼睛往下一直落到白玉身上的百蝶穿花袄裙的裙摆，嘴里还念叨着：“怎么又瘦了？……”

　　白玉鼻尖一酸，以前周老爹每次出远门回来，见到她的第一句话都是这句。

　　“孩儿，我的孩儿啊……”

　　父女相隔十几年后初见，自然免不了要抱头痛哭一番的。尽情地将这十多年所受的委屈通过哭泣发泄出来后，白玉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顺手用宽大的衣袖搵干了颊边的眼泪，白玉从床边站起，对着周老爹将想好的说辞倒了出来：“爹，十二年前女儿被在人间巡游的元始天尊看中，承蒙厚爱，收为徒弟，带去蓬莱仙岛修行那长生不老之术”

　　“竟是如此难怪儿之容貌十年未变。”也许周致远下意识里也希望事实是这样，对白玉所言竟不曾有疑虑。

　　白玉心下松了一口气，周老爹是生意场上的老狐狸，何等的眼力啊，她生怕自己的说辞蒙不过他，如今看来，她也略为放心了。

　　天快要亮了，快到与风霓裳约定的时间了，白玉叹了口气，退后了几步，正对着周致远跪了下来，凝视着周老爹的双目，清润，真挚，她饱含深情地道：“爹爹的养育之恩，周怜蝶没齿难忘，今后女儿不能在膝下尽孝道了，还望爹爹，万事珍重。”话音落，白玉对着周致远重重地磕足了三个响头，之后，起身毫不留情地朝门外走去，不管背后周老爹如何苦苦相唤。

　　***

　　风霓裳有些讶异地望着正悠然地自斟自饮的白玉，施在她身上的术法还未解除，她现在还是人类少女周怜蝶的模样。只是此时她面色轻快，哪还有半分初时愁苦的样子。

　　风霓裳赞许地点头：“很好。”

　　她能放得下，很好。

　　白玉才懒得管风霓裳说的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人总是神神叨叨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白玉正忙着享受着只有她此时还是人类的身体才享用得了的味觉。

　　——作为骨妖的她，是尝不出茶的味道的。

　　“明天离开周府后，我会让和尚放了你。”风霓裳冷不防说道。

　　“咳……咳……你说什么？”白玉也顾不上被呛着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风霓裳，她要放了她？她不会出现幻听了吧。

　　风霓裳忽地有些森冷地笑了笑：“但是……”

　　白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是，你以后不得再对凡人使用任何妖术，不得为一己私欲而取人性命。”

　　白玉喜上眉梢，毫不犹豫地道：“我答应。”

　　风霓裳继续笑：“我不相信你。”

　　白玉：“……”

　　翻了个白眼，那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风霓裳又道：“我只相信我自己。”

　　话毕，风霓裳一手并拢，往另一手的指尖凌空划过，那原本无瑕的芊指忽地出现一道血痕，不多时便有血珠从伤口滴落，风霓裳望了白玉一眼，完好的那只手掌托起盛满茶水的碗，一指探入迅速在水面画了一个图符，然后将碗递到白玉的眼前，意味深长地道：“喝下这碗水，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天，你便要受我的约束，你所修炼的妖术都对凡人无用，你可愿意？”

　　白玉心里咯噔一声，那就意味着，她不能靠吸取人的精气来提升修为了，她苦苦修炼的媚术也无用武之地了，这对于她的修行可是大大的不利。

　　风霓裳很明显是知悉了这一点。

　　但是，她现在别无选择。就算修炼的进度慢一点，艰难一点，也比待在那不见天日的炼妖壶里等着自己变成一滩血水好太多吧？

　　白玉点了点头，从风霓裳手里接过茶碗，仰头一饮而尽。

　　风霓裳才终于满意了，她正想交待些什么，忽听得院子里传来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呼喊声，和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仔细一听，却原来是外院走水了，内院的奴仆此时也都自发地用木桶木盆盛了水赶往外院救火。

　　白玉面色大急，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往外冲，被风霓裳一把拉住。

　　“你待在这里哪都不许去，我去探探情况。”见白玉面露焦急，又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有什么事我会及时告知你的。”

　　白玉尽管不太情愿，也还是点头同意了。

　　哪知风霓裳前脚刚走，那雕花漆红的木门外便探进来一只脑袋。

　　——一只光秃秃白森森的骷髅头。

　　白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白玉这副模样呆了一下：“阿玉，你怎么成这样了？”随即一把拉住她的手就要往外走：“不管了，趁着那两人被我引开了，先逃出去再说。”

　　却没拽动。

　　回头一看，却见白玉正怒视着她。

　　“这把火是你放的？你怎么敢放火烧我家后院？”

　　白芍没注意到白玉在后院前加的‘我家’二字，她的眼里只看到白玉朝她怒气冲冲的样子，白芍也有些怒了，她来救她是好意，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责怪她！

　　“我为何不敢？阿玉，我是为了救你，别不识好歹！”

　　白玉不再说话了，她只是凝望着白芍，那目光仿佛承载着亘古的哀伤。

　　她该如何告诉她，段岫莹父母双亡，从小养在周府，舅父周致远将其视若己出，表妹周怜蝶待其如自己的亲姊妹。

　　这些过往，成为骨妖的白玉还刻骨铭心，而骨妖白芍却早就忘得干净了。

　　白芍见不得白玉这个样子，尤其是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无端的令她感到慌乱。

　　再耽搁下去恐那两人就要回来了，白芍思及此一把攥住白玉的腕子拖着她往外走，这回，白玉倒是没有抵抗。

　　然而这一次，两人也未能走出房门。

　　门口，立着一个和尚，一个美人。

　　“我风霓裳手里的人是你想劫就劫得走的吗？”

　　风霓裳面上含笑，目光淡淡地扫过白玉和白芍，吐出的话却如夜色般冰冷：

　　“你该庆幸这把火没有伤及无辜者的性命。”

　　“否则，我让你活着走不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