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怪》浮觞

3、伊始

　　“嘿嘿，盗天下，我的小美人……”
　　别见黄花落一开嗓就是油腔滑调，正在作画的盗天下手一顿，硬是坏了一幅即将完成的牡丹仕女图。
　　可惜了。
　　盗天下搁下笔，转身看向那斜坐在窗台上的黄发男子。
　　眉清目秀，明眸皓齿，随意垂落的发丝在逆风的吹拂下掠到前方，挡住了一侧的脸颊。与妖市风格迥异的服饰穿在那人身上却不会有怪异的感觉，反倒有种初秋阳光的味道，衬得那张清俊的脸庞格外明朗。
　　盗天下看了看窗外正在盛开的杏花，一时误以为错乱了时节。
　　“我说了，别叫我小美人。”
　　“那好，我叫你大美人。”
　　来人依旧嬉皮笑脸，碧色的双眸如一剪秋水，波光滟潋。
　　唉。
　　盗天下略感头疼。
　　初次见到这人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月色清冷，桂花飘香，几片黄色花瓣掠过窗扉，穿过轻垂地薄纱的缝隙，长驱直入，直抵床边，悠悠打个转儿，无声落下，幻化成人。
　　一根带着秋意微凉的手指点在沉睡之人的额间，将睡梦中的盗天下唤醒。
　　“哇啊啊啊！！！！！！”
　　因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有些不太对，入侵者脸上挨了一记枕头，盗天下则抱着被子缩到床里头，后脑勺在墙上撞了一下，哀嚎出声。
　　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会面。
　　这个连夜行衣都不穿大半夜私闯民宅的男子名叫别见黄花落，是个穿梦旅行者。
　　天生命带字牒的盗天下对别见黄花落口中的梦牒有一种特别的理解能力，对他口中的异时空也充满好奇，但别见黄花落不辞辛苦穿越空间找到他可不是为了给他讲故事的。
　　此时别见黄花落一身风尘仆仆，盘腿坐在铺着白色床单的盗天下的床上，俊俏的脸上做出一副狰狞的表情，颇有些像哄骗小孩子的狼外婆。
　　“有一个魔王，他在找你。遇到那人，你只需要施展字牒灵能，速速逃命，有多远逃多远，切不可与他交谈。”
　　盗天下眨了眨眼睛。
　　“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你犯得着三更半夜扰人清梦么。起床气不小的盗天下眉梢一挑，当机立断，抬腿将坐在床边正眯着眼睛伸展懒腰打呵欠的别见黄花落一脚踹下床去。
　　“盗天下！！！！！！”
　　转眼半年多过去，所谓的魔王没见着，别见黄花落却把盗天下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把盗天下的书房卧房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奈何对方有梦牒灵能，防不胜防，盗天下没辙，只能由着他去。
　　好在别见黄花落虽然有些任性胡闹，但本性不坏，盗天下虽然有些头疼，却不曾真的与他较真，不然字牒对上梦牒，孰胜孰负，尚未可知。
　　别见黄花落见盗天下停了笔，便跳下窗台走到桌边，凑近观看。
　　艳丽的牡丹绽放在一角，一名锦衣华服的贵族女子微微颔首，双手交叠于身前，梳起的云髻插着青玉簪子，脸上略施粉黛，嘴角带笑，眉目传情，细腻优柔的笔触显示出绘者精湛的画工。可惜盗天下在涂抹豆蔻时受到了惊扰，一道猩红划过女子的指尖，红得触目惊心。
　　别见黄花落蹙起眉头。那只是细微之处的败笔，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好，偏偏落在别见黄花落眼里像血一样，令人不适。
　　伸手去拿盗天下才搁下的笔，笔尖仍是湿润的，手持画笔悬在纸张上方却迟迟无法落笔。别见黄花落一时也想不出要画点什么改掉那处败笔。
　　见状，盗天下轻笑出声，抽出别见黄花落手中的画笔搁回笔架。
　　“坏了就坏了，也不用费心思救。你若喜欢，我有空再画一副一样的给你。”
　　对着别见黄花落，盗天下当真是脾气好得没话说。
　　盗天下的态度却让别见黄花落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坏了就丢吗，说的真是轻巧。这么容易就抛弃，是用情不够深吧。”
　　别见黄花落罕见的义正词严，似乎盗天下的话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神经。
　　“……只是一幅画而已。”迎上别见黄花落乍然变得犀利的眼神，盗天下有些无所适从。
　　真的，只是小事一桩。
　　不知道哪里犯到了别见黄花落的忌讳，那双清澈的碧色眸子隐隐兴起层层波澜，似乎要拍岸而来，盗天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平日里别见黄花落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很少发脾气，盗天下头一次见他发怒，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顺毛。
　　盗天下已经做好承接别见黄花落怒火的打算，后者却撇过头去，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如此决绝，毫不留恋的转身让盗天下伸出试图挽留的手落空了。悻悻地收回手，盗天下回到桌前。
　　其实是有些惋惜的。这幅画花了盗天下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因为一点瑕疵而被废弃，确实有些可惜，但别见黄花落的反应也太过了吧。
　　拿起画笔想要做出补救，酝酿半晌，斟酌再三，最后还是放弃了。
　　今天实在是没兴致了，改天吧。

　　怪贩妖市已经很久没有宵禁了，在新皇登基之后，战栗公时期的许多政令都被废止，包括宵禁。
　　对庸流萍寓的人来说，宵禁其实挺没意义的，本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禁不禁都没差，虽然因为魔息山的缘故整个怪贩妖市都看不到阳光。
　　但对天厦名流的贵族来说可是大有不同。没有宵禁，意味着可以在风月场所通宵达旦，尽情玩乐。
　　滴酉楼是妖市八大商家之首，在整个妖市都是有口皆碑，稍微有点身份的都喜欢到这消磨时间。白日里虽然也有营业，但歌舞表演却是要到晚上才有。
　　滴酉楼的三大特色，芳香醇厚的美酒，令人忘忧的琴声，还有歌姬陆淑德美妙歌声。
　　别见黄花落突然现身滴酉楼，见惯了大小场面的小二早已见怪不怪地上前招呼，态度之熟稔，显然别见黄花落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无视掉那些身着华服行为放浪的贵族子弟，别见黄花落选了个靠窗临河的座位。
　　窗外水声潺潺，月色朦胧，吹拂在脸上的海风带着腥咸的气味。本该是个惬意舒适的夜晚，别见黄花落却一脸的郁郁寡欢。
　　老实说，盗天下气人的本事真不差，真不差。
　　别见黄花落一口饮尽杯中酒，重重地将酒杯放回桌面，复又斟上一杯。
　　把酒水当清水饮，小二也是见多了，就别见黄花落那酒量还引不起他的侧目，在滴酉楼的另一位客人，那才是好酒量。只见一包着头巾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一脚踩在条凳上，双手端着深褐色酒碗，仰头豪饮。桌上摆放了好几个空酒坛，地面上还搁了两个。
　　滴酉楼的酒水被这般牛饮，怎么看都是浪费。啧啧，这样喝真的能品出味道么。
　　别见黄花落瞧那人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似乎是盗天下的朋友，饮风月。
　　哈，饮风月，饮风月，不如叫饮水牛。
　　盗天下的朋友，别见黄花落基本都认识，但那些人却不知道别见黄花落的存在。
　　别见黄花落似乎有意与他们保持距离。
　　或者说，别见黄花落想要的只有盗天下一人。
　　貌似在另一个世界，饮风月的尸骨还是别见黄花落收殓的，一块的还有同样英勇战死的陆淑将军。
　　嗯，为了这不多的交集，干杯！
　　别见黄花落举起酒杯冲着对面的饮风月致意，先干为敬。饮风月注意到别见黄花落的举动，愣了愣，也举起酒碗一口气喝干，亮了下碗底，坐回椅子上。
　　果然是个豪爽之人。
　　别见黄花落笑了笑，低落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好转。
　　说起与盗天下的初识，更像是他人口中的前世今生。永远在各色梦境中流浪的别见黄花落意外结识了另一个世界的盗天下，惊艳于白衣书生瑰丽的梦境，忍不住尾随，靠近，着迷，最后沦陷，等到回过神来，已是身在局中，脱身乏术。
　　为了实现盗天下的梦想而奔走武林，最后得到的却是那人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噩耗。
　　在得知死讯的那一刹那，别见黄花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碎了。
　　碎了的是盗天下的梦，还是自己的心，谁知道呢。
　　身为穿梦旅行者，别见黄花落真的是豁达得令人惊讶，不为任何人或事执着，停留，斯人已逝，便转身离去。
　　洒脱得让人以为他没有心。
　　至于龙戬，别见黄花落并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什么责任，早在妖市新皇对他说出永不录用这句话，就注定了两人无法产生更深的情谊。
　　别见黄花落是穿梭于梦境的浪子，与盗天下的邂逅本身就是万分之一的偶发事件，且行且珍惜，再多就是奢望了。
　　说是看透生死，无牵无挂，别见黄花落确实循着印象中那缕金色光芒穿越了空间壁障来到了这个世界，找到了另一个盗天下。
　　编了个不太靠谱的故事以不速之客的姿态强势入侵，为的只是再度与盗天下产生交集。
　　原来自己的执念一点也不输于入了魔的龙戬。
　　自怨自艾，自嘲自怜，复杂的心绪如同五味杂陈，别见黄花落意识到自己喝得还不够多，醉得还不够彻底，忍不住又冲着小二招呼。
　　“拿酒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此间无奈，更与何人说。
　　End

　　平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