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职场攻略》衣十一

2、第 2 章（修）

　　谢云开的宅子在城南，距离六部衙门有一段路程。叶斐然与他寅时起身，刚好在卯正前抵达各自的公廨。

　　叶斐然所在的度支勾院为三司的子司，上官除了度支副使乔辞，还有三司使陶恕。新官上任，按照官礼来讲需要将所有上官都拜访一遍，不过今日为元日假结束后的第一天，陶恕身为二品朝官，需要至文德殿横行参假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叶斐然需要拜见的只有乔辞。

　　早晨听谢云开说过乔辞这个时辰会到左藏库那边清点赃资，是以叶斐然也没耽搁，点完卯出公廨门，跟着托运赃资的牛车闷头走，便到了左藏库。

　　今日刑部运来的赃资大部分都是昨日抄没的，叶斐然远远便看到自己被抄没的家当也贴着封条堆在牛车上，为数不多的几个藤箱混迹在一众楠木箱中，显得特别寒酸。

　　叶斐然此次来沂都带的东西不多，除却一些日常必备的衣物，便只有几箱子书。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些家当的命途如此多舛，刚搬到新买的宅子还未来得及捂热，就又被刑部那帮人给抄到了三司。

　　一个矮个子小吏走到置放叶斐然家当的牛车旁，轻轻松松将旁边几个箱子卸下车，待搬到他的书箱时，气力便不够用了，牟足了劲将书箱搬至待清点处，刚放下箱子，便狠狠踹了它一脚，口中哼哼唧唧道：“什么破玩意，沉得要死。”

　　叶斐然走上前去，对着小吏道：“别踹，疼。”

　　小吏一抹额间的汗水，“嘿嘿”笑道：“没事儿，我鞋底子厚，不怕疼。”言毕，抬起脚来给叶斐然看他脚上的皂靴，炫耀道，“新靴子。”

　　“我没说你。”叶斐然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心口，“我说我自己。”而后觉得自己这么说他定然不明白，又补充道，“心疼。”

　　小吏一愣，将叶斐然认认真真打量了个遍，又瞥了一眼藤箱封条上犯官赵敬的名字，才反应过来他的身份：“您是那个一来就被抄了家的新判勾大人罢？”

　　叶斐然：“……”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小吏向着叶斐然行了一礼，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满目皆是同情之色：“大人莫要担心，这些东西在折现之前，我一定好好看护，定不让它们折损分毫。”

　　叶斐然的藏书中有不少孤本，都是他千辛万苦寻回来的，是以听了他的话，一点都不觉得欣慰。

　　以防这小吏再说出什么让自己更痛心的话，叶斐然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絮叨，问他道：“你可知道度支副使乔大人在何处？”

　　“乔大人方才还在这里……”小吏踮起脚环顾了一圈四周，而后眼睛一亮，“啊，在那！”

　　叶斐然顺着小吏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乔辞负手立在不远处，一袭绯色官袍在一众青衣吏卒之间显得分外瞩目。

　　因她侧对着自己，叶斐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在瑟瑟寒风中依然笔挺的背脊，与昨夜单薄的背影渐渐重叠。

　　竟不像是一个人了……

　　“大人。”小吏望了一眼乔辞，又看向叶斐然，提醒道，“乔大人做手势让您过去哪！”

　　叶斐然敛神，才发现乔辞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正远远望着他。

　　叶斐然“嗯”了一声，抬脚正要走，便听小吏又来了一句：“容小的多嘴一句，若是乔大人训了大人，大人听着便是，莫要往心里去。待熬过了这阵子，乔大人不生您气了，日子便好过了。”

　　叶斐然闻言脚步一顿，踅身疑惑看他。

　　小吏的手绞在一起，鼓起勇气道：“毕竟度支判勾的位置原本应该是程大人的，都是因为大人将它占了去，程大人才没升上来。”

　　叶斐然沉默了下，问道：“程大人与乔大人是什么关系？”

　　“程大人是乔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吏挠头道，“若是论关系的话，应该算是不错罢？”

　　叶斐然：“……”

　　他刚回到沂都，什么都还没做，先是被人抄了家，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后又莫名其妙地将自己的上官给得罪了。

　　他知道自己素来倒霉，却没想到能倒霉成这样。

　　也许这就叫做天不遂人愿。

　　乔辞原本打算处理完了赃资再去会会叶斐然，不过既然他自己摸过来了，她也省了不少事。这个时辰左藏库哪哪儿都是人，热闹归热闹，却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乔辞左右张望了一番，便领着叶斐然绕过库门来到旁边的耳房。

　　乔辞选了窗牖旁的位置立定，转过身来，他就在她的对面。

　　此刻的太阳尚未完全出来，霞光透过窗牖照进房内，将他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暖融的橘色光边儿。这个位置甚好，能让乔辞清楚辨出叶斐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也能将她自己隐匿在阴影之下。

　　对于“叶斐然”这个人的印象，乔辞止于儿时。那时她的年纪尚幼，无论他的名字被她多么努力地刻在心里，时隔这么多年，她也很难再记起他的模样。

　　叫做“叶斐然”的人太多，乔辞不清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年前从中书发来的制书上看到这个名为“叶斐然”的人调任到三司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些发慌。

　　名为愧疚的情感如潮水一般袭来，就连背后那块经年的伤疤也开始隐隐作痛。

　　面前的叶斐然却神色平静，将手中的告身②与敕牒③递向了她。

　　“叶大人。”乔辞接过了敕牒，翻开第一页便看到了他的名字。不自然地侧开了视线，她问他道，“不知叶大人是否听过关于你现在这个位置的闲话？”

　　她问得直接，他也没有隐瞒：“听到了一些，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假的不重要，横竖制书都下来了，我也不能拦着你上任。”乔辞一面说，一面移了移拇指，确保他的名字完全被指腹盖住之后，才安下心来垂眸将上面的内容通读了一遍，口中评价道，“嘉和二年制科敕头，外任三年奉诏归京，却来我度支司做一个小小的勾判，当真是屈才了。”

　　大彦科举分两种，除却三年一次的常科，还有一种应皇帝诏令不定期举行的制科，敕头便是制科中的榜首。制科考试的难度高于常科，入选的人也十分少，是以敕头的地位待遇比常科的状元还要高一些。

　　一般来说，制举榜首外任三年通判并三年知州，六年后奉诏入朝，当个清要官④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叶斐然三年后便被召回，领的差遣虽然重要，但终究因为资历太浅，在品阶上就与别人差了一大截。

　　叶斐然对此却没有表现出分毫的惋惜：“既是今上的诏令，自当遵从。”

　　原来来三司并非他自己的意愿……

　　乔辞轻舒了一口气，也不知该感觉如释重负还是其他，倚向身后窗栏，开始言归正传：“我这人向来都是有一说一，从不做敷衍人的那一套。便这么说罢，你既然是身不由己，我也不会心眼小到因着什么旁的原因故意给你难堪。”

　　说到这里，乔辞勾了勾唇，声音却沉了下来：“但是你要清楚，你所在的位置掌着度支所有官吏的监察，恻隐之心或旁门左道的心思绝不能有。我对你与对旁人的要求不同，我允许你出错，因为出错在所难免，但我不允许你犯错，你可明白这二者之间的差别？”

　　叶斐然垂首道：“下官明白。”

　　外任的官在地方上算是掌权者，刚归京时角色转不过来，做事很容易浮躁，乔辞将叶斐然叫过来敲打一番，也是因为此。见他的态度恭谨，行事沉稳，乔辞也不再多说什么，放人道：“近日所抄没的赃资明细我让程誉都放在你桌案上了，你盯仔细着些。”

　　叶斐然揖手行礼正要退下，乔辞却又唤了他一声。

　　叶斐然驻足：“乔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乔辞想了想，问他道：“你在谢霁之那里住得可好？”

　　霁之是谢云开的字。

　　叶斐然回答得滴水不漏：“谢大人照顾得十分周到，听闻此事还是大人的意思，下官在此谢过大人。”

　　乔辞摇头示意他不必多礼，最想问的话终是没有问不出口，挥挥手让他先行离去。

　　因着空印一案，三司上下这一阵子都十分忙碌，乔辞处理完手头的事物回到乔相府，月已挂至中天。

　　府内通向内院的路上挂着一溜小灯笼，是以夜路也不算太难走，乔辞溜达着进了自己的屋子，却见桌旁坐了一人。

　　那人手中捧着一个没有丝毫热气氤氲的茶碗，想必已经等了许久。

　　乔辞走了上去，对着那人唤了一声“父亲”。

　　乔俨原本神思已经昏沉，听到了她的声音，却瞬间清醒了过来，开口道：“你回来了。”

　　乔辞说是，想唤候在外面的家仆为乔俨换茶，却被他拦住：“不必，都这个时辰了，再喝茶恐怕就难睡了。”

　　乔辞落座到了乔俨旁边，恭敬道：“父亲若是有事找我，差人去公廨传个话便是，为何候到这么晚？”

　　“也不是什么急事。”乔俨摇头。

　　不是急事还等到了现在，那便是大事了。

　　乔辞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等着乔俨开口印证她的猜测。

　　果不其然，乔俨的下一句话便是：“我听说度支新来了一个勾判，名唤叶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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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横行参假：官员如果放假三天以上，回来的第一天就要去文德殿排成一排点个名聊聊天什么的，叫做横行参假。
②告身：被授官者的凭信。
③敕牒：授官文书，因为告身的授予程序繁杂，且常常出现空名伪冒等问题，所以宋朝确立了告身与敕牒并行的制度。
④清要官：五品以上的官职称清要官。

没错，叶斐然混到现在还是一个八品的小官，请看十一的口型：“一个大写的s-o-n-g，怂——”
叶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