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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10 ...

  •   沈识微也看着我。

      打公审大会开始,我就装作堂上没沈识微这么个人。
      哪个男人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人?底比斯圣军和白次男的终极侮辱都是一个原理。
      我虽不至于惨到能修次男道,但还是希望自己在他眼中是盖世英雄、脚踩七色祥云,而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按在凳子上拍牛排一样的打。

      我是不愿看沈识微,但谁知道沈识微盯着我瞧了多久了。

      第一眼看他时,沈识微还是那副心若冰清、天塌不惊的嘴脸。
      但四目一触,他脸上的表情便像电视信号受了干扰,忽而闪动起来。他启开唇,好似要对我用口形说句什么,但开开合合,终是牙关一咬,又跳回油盐不进的频道。
      可惜却忘了把眉心也舒展回去。
      他蹙着眉,对我轻轻点了点头。

      最后那几棍是怎么打完的,我疼得断片,不太记得了。站起来时,看见刑凳四下的地板都被我脊背飞起的血雾染湿。茫然间似乎有人来扶我,都被我挥手赶开。就算不能像铁汉沐兰田那样一件件把脱掉的衣服再穿回去,但我至少得自己走出门,不能再更丢人了。

      我被削得薄了一层,怎么敢回家惹徐姨娘心疼,只得自己到折首旅住。我自己走回旅里,进屋坐下,一脱鞋,居然倒出半鞋子血来。我正想开个玩笑说坏了,这是流了,却看见文殊奴两眼一红,簌簌落泪。
      前脚送走秦横派来的郎中,就络绎不绝有群众来访,人人都要来表示下关心、送两瓶伤药。趴着难看,要坐起来他们不让,我还得妖娆地侧躺着接待。
      终于等到清净了,日头竟已偏西,我叫文殊奴再别放人进来了,昏昏沉沉,躺下想睡一会儿。

      不知眯了几刻钟,听见门扉响动,有足音走近。
      迷糊之中,我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帆丘,彼时也是这般躺在床上,等天黑,等沈识微来。

      我睁开眼,从自己胳肢窝下望过去,隐约看见一角华袍。我强打精神,问道:“看笑话来了?”

      来人在我床边站了片时,终是坐了下来。沈识微道:“来替个朋友尽心意的。”

      我道:“还有哪个朋友没来过?”就连沐兰田也来坐过一停了,还没来看过我的人也就只有你和在山上没信号的英晓露了。

      沈识微伸手来掀我披在背上薄被。

      腰带扯着伤口,为了图舒服,我刚才在被子下把裤子脱了一半。
      我一激灵,顾不得疼,侧身撑坐起来。但也是真疼,疼得我两腿绞着棉被,跟哥本哈根的小美人鱼似的。
      沈识微不动声色:“做什么?”
      我从齿缝里倒吸着凉气:“有,有什么好看的!”
      他嗤道:“你还有什么地方我没看过?”盯了那条薄被一会儿,他忽而笑了:“肇先生临走时留了封信给我,你可知道写的什么?”

      提起肇先生来我气裂脑门:“懒得猜。你们这些天纵英才,一只手便把我们这些凡愚玩得团团转,猜个屁,猜不着。”
      沈识微似充耳不闻,继续道:“是张方子。”
      我愣了:“方子?”
      这才看见沈识微也未能免俗地捧着个药瓶:“治棒创的方子。他说他逃了,恐有人要倒霉,留张方子致歉。这几天我配了出来。”

      屋里沉默了几秒钟。

      我道:“你坐开点。”
      他道:“你又做什么?”
      我说:“有点想吐血,小心喷你一身。”

      这特么什么人啊!!

      沈识微终于笑出了声,连连摇头。我明明是直接受害人,但骂了几句娘,却也忍不住拍髀狂笑。
      我俩一起笑了好一会儿,沈识微又来掀那张薄被。我再不反抗,翻过身由他。
      他掀开被子,又去揭之前郎中替我包扎的纱布,虽说他下手轻得像夜里的猫儿跳下窗台,但我还是疼得打哆嗦。

      我问:“你知道他要跑?”
      沈识微道:“我知道他没那么容易降。他被擒以来,我和我爹都不曾见他,就是想先挫一挫他的心志。秦师兄,你太冒进了。”顿了顿,他又道:“你就这么怕我杀了他?”
      我冷哂道:“我心疼他干嘛?不是,我就是占这份大功劳,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识微道:“那晚在金鹊院……”
      我阖上眼。药膏才涂上去时烧得像辣椒酱,简直是刑上加刑,现在凉了下来,还怪舒服的:“你可打住吧。还没吵够?”

      又是长久的静默,若不是伤口上还有人在涂着药,我还以为他走了。

      他终于道:“我伤你心了?”

      我呼吸一滞。
      明明想犟两句,却觉得喉头有点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识微苦笑道:“这几个月……你我不相往来,我只道正好让我想个办法。可笑我自负智虑,直到今天,还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我问:“想什么办法?沈师弟不妨说来一同参详。”
      他不正面答话,却是越扯越远了:“我想要的东西,想方设法总要到手,从不问难不难,该不该,只问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快活。秦师兄,你,你第一次牵我手那天,我真的快活极了。”

      我心肝颤动,又想坐起来。沈识微却道声“别动”,把我按了回去:“就算老叶那事你恨我,我也绝不会就此罢休。”顿了顿,他冷笑一声:“要降住秦师兄,何须想这么久的办法?不过是曲意逢迎、甜言蜜语,拿你当个女子哄,又有什么难的。我若对你说什么杀了老叶我追悔莫及,再流几滴眼泪,立时就又能和秦师兄如胶似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那讥诮的话在我耳中变得有点惨淡:“但说来奇怪,约摸因为你到底不是个女子,好几次我都想开口,但终究还是不愿真这么哄你……”

      我猛然醍醐灌顶。反手一挥,打断道:“等会儿,我明白了。沈识微,你没谈过恋爱啊!”
      他一愣:“何谓恋爱?”
      我道:“就咱们这样。”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十四岁起……”
      我道:“闭嘴,不许再提以前给我戴的那些绿帽子。”我哭笑不得:“你就是没谈过恋爱。你从前那些破事,和我在一起能一样吗?”

      他不说话,我把头枕在双臂上,对着争先恐后涌进房间里的夕阳说:“说什么降你秦师兄,哄你秦师兄?滚蛋!论降论哄的,那是万歧和她的小老婆。可那是谈恋爱?要个跪舔听话轰不走的,不如养条狗!”我觉得脸也烧了起来,也顾不得伤了,翻身而起,差点正撞着他的头。沈识微满手都是碧油油的药膏,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惶惑的神色。
      我跟尔康似的一把抓住他的肩,恨不能再摇一摇:“沈识微,你下不了这主意那就对了。我若要你曲意逢迎,那又何必是你,你若要我千依百顺,那又何必是我?”

      可惜沈识微不是紫薇,没有一头扎进我怀里哭。
      他眯细眼,又露出了看我挨打时那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这家伙怎么就有那么多只能在肚子里转,却不能说出来给人听的话?过了许久,他方唤声:“秦湛。”
      虽说眉心又皱了起来,但这回他终究是笑了。他叹一口气,也不管药膏能不能上脸,伸手摸向我的面颊:“过去我对你不好,天理昏聩,唯独这现世报倒来得快。”

      幽凉药膏追扑着我面颊上的火,赶得它挪到耳根上烧。
      刚才那话忒肉麻了,我扯过薄被挡住不该露出来的地方。但说也说了,还能从他耳朵里拔出来不成,只得继续道:“你也别以为光你伤脑筋,这几个月我也在想该怎么办。别说你和我,连老叶的事情我也没想通。但以后吵解决不了的问题,咱们打一架也成。千万别再这样,太难受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俩谁也压不倒谁,就这么先乱披风的混着吧。

      他老实点点头。

      我想了想,又道:“新同志不知道怎么谈恋爱,可以向老同志请教嘛。来,你找个本子记下来。第一条,以后再不许瞒着我搞小动作。争取多商量、少吵架,特别你那一肚子阴谋诡计,干坏事儿前一定得报备。”
      沈识微笑盈盈道:“好。”
      我又道:“第二条,谈恋爱曲意逢迎咱不要,甜言蜜语可以有。多说点顺耳的,不许再嘲笑你秦师兄。”
      沈识微笑得更欢了:“这恐怕办不到。”
      ……你大爷。
      第三条一时想不出来了。我把腮帮上的药膏往他脸上也蹭了蹭:“以后别说什么你绝不罢休。两个人的事,师兄就比你怂?沈识微,不光是你不罢休,我也和你没完。”我在没蹭到药膏的地方亲了一口,叹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笑了,在我嘴上亲了回来:“我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记着,我还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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