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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1 ...

  •   事后想来,那天晚上的夜游,就像穷书生在野庙过夜、被精怪勾走魂参加的那种。
      不知是幻是真,只求黎明不要再来。

      长言溪两岸,唱赚的声遏云霄、小说的绘声绘色、行吟的用白纸扇挡住脸,发出馋嘴的猫儿与八哥相争的扑打声,女主人的喝骂,丫鬟的奔走,还有窗外树上吱吱的蝉鸣。
      最奇妙还是圣花,明明一条草索,不知为何往地上一丢,却立时成了条手腕粗的长虫,惊得众人一片大叫。耍圣花的妇人却不慌不忙,把蛇拎着七寸提起来,举得高高,竟然如吞剑一般吃下腹去了。

      沈识微见我张大了嘴不肯走,笑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刺桐城有个圣花名家,擅使立绳之术,将一条绳索直抛入天,缘绳爬上,就这么不见了。”
      我笑道:“那是。我老家也有个圣花名家,能像只鸟似地飞,能穿城墙,还能把几百尺高的通天娘娘像一眨眼变没了。”

      要是大卫科波菲尔穿越了过来,一定能当个大国师。

      沈识微见我不信,也不辩驳,带着曾铁枫往人圈外去了。我忙丢下打赏,嬉皮笑脸追上去:“沈师弟走那么快做什么?走散了怎么找?你说那位大师,等天气暖和了咱们一起去刺桐城看吧。”

      沈识微转过身来,火光和阴影一起在他脸上跳动:“好。”
      认识第一天我就知道他长得好看,但却是第一次觉得他好看得这般摧枯拉朽。
      他这一回眸,我就像被□□迎面打了一枪,若不是栖鹤这场梦太浓,这一眼真让我觉得自己会惊醒在正午的阳光下。

      正愣神,有什么东西打在我的头上,伸手一擒,竟然是颗大枣。
      我抬起头来,又一颗枣扑到我的脸上。

      此刻我们正在布市,沿街的商铺都挂出了鲜亮布匹做招子,夜风一吹,黑暗中锦绣飘摇,浑然不是人间景象。
      在二楼,风扬起的布匹后露出几张姑娘花儿般的笑脸,手里正握着干果。
      我冲她们龇牙一笑,要是换了平时,妹子们早受惊的小鸟儿般四散逃走了,这会儿她们不但不退,反而把满把果子都朝着我扬了下来。

      更多的干果袭击了沈识微,在他的身上五颜六色地弹跳着,直如下了场龙卷风后的异雨。
      我惊诧莫名,路人却哄堂大笑,沈识微也在笑,还向姑娘们抱了抱拳。
      我摇摇头,头上滚下几颗干龙眼:“这是……什么意思?”
      曾军师刚在躲在一边,但也受了波及,等我们走过了那处铺面,他才再靠过来:“姑娘们效一效绝缨掷果的古风罢了。”

      我一股外貌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回头一看,那二楼伸出的翠袖仍在窗外招摇。
      沈识微见我回望:“你们走累了吗?咱们要不上去坐坐。”
      我诧道:“怎么?布庄还能坐坐?”
      他上下看看我,见我确实是认真的,才嗤笑道:“秦师兄啊,那可是个勾栏。”

      我恍然大悟。曾军师也有点脸红,摸着自己暖帽上的一颗大枣,废了半天劲也取不下来。
      我见沈识微真打算往楼上去,忙一把揪住他:“不去!”
      对不住了姑娘们,这厮长得再好看,你们也只能是看看。

      走累了,我们就停下来,找了个杂剧棚子,远远立在最后一排看戏。
      演员披红着绿,唱词儿既像日语又像法语,我一句也听不懂,还好身边有两个土著,沈识微和曾铁枫有一句没一句翻译给我听。
      故事倒不复杂,不过是个叫牛大的庄稼汉在头疼要不要休了和他娘不对付的老婆。
      还真是男人永恒的悲剧。

      在地球上我有过三个前女友,和她们看过上百场电影。有精彩的也有烂的,有让我睡着的国产恐怖片,也有让捧腹大笑的文艺爱情片。
      当时我对爱情和未来有过三千八百多种预想。
      但没有一种是被禁锢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驱壳里,看着这咿咿呀呀的戏,与我并肩而立着这个沈识微。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该哭还是该笑?

      台上牛家夫妻抱头痛哭,这个时代的观众容易取悦,不少已再跟着抹眼泪。
      沈识微瞧了瞧了,忍不住有点诧异:“你……笑什么?”
      不问则以,一问我更加管不住自己。迎着众人古怪又谴责的眼光,我假装咳嗽了几声,这才压住笑:“没事。”

      也不知游荡到夜里几点,虽然吃过了晚饭,这会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我铁下心要讹沈识微,一路都在物色酒楼,见对岸的大招幌上写着斗大的“沈厨”两字,指着道:“沈师弟,和你一个姓也算有缘,要不去宵个夜?”
      他眼皮也不抬:“说来也还真有点渊源。这店的厨子在我家呆过十年。出师后开了这家店,一打出‘沈厨’的幌子,就成了栖鹤二十二楼之一。平日`你在濯秀吃那些,恐怕外面吃不到,待会儿莫要太失望了。”

      不知道他千年后是不是有个叫骨川强夫的后人,我道:“不失望,哪有别人请客还失望的道理。”一边搂过曾铁枫来:“曾军师想去哪家?”
      曾军师道:“不如就……”
      我打断道:“咦!这家临溪楼金碧辉煌,一定很贵,不如就是这里!”

      久安的饭馆酒楼我虽也去过,但终究是地级市,岂能和北上广比。
      临溪楼银烛高烧,歌管欢笑隔街可闻。推门进去,过卖传喝如流,食客沸反盈天。吹箫的弹琴的耍小圣花的,还有珠光侧聚的私妓满楼游走。

      沈识微带我们爬到二楼,如今天气尚冷,临溪的空座不少,我们拣地方坐下,早有过卖拿青布绷的屏风把我们四周围起。见屏风上被文人骚客横七竖八题得满满,曾铁枫哪还坐得住,凑近了仔细地看。读完了屏风,意犹未尽,一路又寻着柱子上的墨迹去了。

      我只对吃食感兴趣,终于等到有人端来食盒,撒开满桌的小盘小碗。
      沈识微也不问我爱吃什么,只朝那些小碟子指点河山,那过卖满脸堆笑,不住点头。
      我见有盘像是蟹子的东西离我甚近,伸箸去拈。还没碰到盘子沿,就被沈识微一筷子架开,他用了化返劲,我为了不让筷子飞出去,震得满手发麻。

      沈识微对那过卖道:“有劳了,先这些吧。”
      那过卖应一声“烦您等着了!”便风卷残云地把满桌的小菜都收走,一路高唱着菜名去了。
      我搓着发麻的手掌,委屈道:“干嘛?”
      沈识微叹一口气:“秦师兄,那是看菜,不是给你吃的,热菜等会儿就上。”

      说话间,又有人进来布下银酒器,放下几色果子,最后送来一只大银注子。
      我看看那果子,沈识微看看我,我又看看沈识微。
      沈识微伸手倒酒,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这么好笑,他乐得酒水在桌上泼得斑斑点点:“吃吧。”

      要说临溪楼的菜色和濯秀有何区别,我倒是分不太清,热菜上来时,我已喝得有三分上头了,只记得一味糟羊蹄味道颇丰厚。

      我们喝的是栖鹤特产的金线酒。酒如其名,从喉到胃,火辣辣烧得就像吞了剑。不知比那天在高坞城里的酸酒烈了多少。
      我知道自己如今万难喝醉,但今天却特别想醉,止渴般咕咚咕咚牛饮。等换上第五个注子时,我终于进入了醉酒最舒服的阶段——没脸又没皮、敢于胡说八道了。

      曾铁枫和沈识微也有了醉态。
      曾军师带着哭腔,一遍遍喃喃:“他们都不知道,他们都还不知道啊。”
      我问:“不知道什么?”虽站在平地上,但我像在船舱里,被醉意的大浪簸糠般摇。越想往曾军师那边凑,越是往后仰,沈识微扶住了我的腰,我索性倚在他身上。

      曾军师自己靠了过来,他把声音压得不能更低,一边说,一边淌下泪来:“都还不知道,要打仗了。”他看向窗外的熙攘人流:“清平梦要醒了。”
      我一时不知该替他擦眼泪,还是捂他的嘴,却觉得沈识微的手环了过来,牢牢箍住我的腰,他越过我的肩头,对曾铁枫说:“曾军师何惧之有?”

      我一直觉得曾铁枫也是个脑大于心的人物,但此刻他却由着泪水顺着下巴淌:“我怕我选的都是错的。沈公子,但你不能错。”
      沈识微道:“我不会错的。”他语气淡漠,浑不似酒后狂言,但越是如此,越是骄慢异常。
      曾军师却如奉纶音,翻来覆去道:“是啊,你不会错,你不会错。”每说一遍,就翻出一层喜色。

      我看不下去了,扯着袖子在他脸上抹了两把:“不准哭!好日子哭什么哭!”
      沈识微口中的热气吹上我的脖梗:“今天是个好日子?为什么?”
      我正色道:“因为值了。”
      他问:“什么值了?”
      我凑在他耳边,嘴唇轻轻蹭蹭他的耳垂:“什么都值了。”
      穿来这没有WIFI的时代、挨的你这孙子的揍、这一路遭的罪、流的血和泪。
      都值了。

      我背后一空,差点仰翻在地上,沈识微也不打声招呼就站了起来。
      他平日总端着架子,这会儿笑得前俯后仰,连后槽牙也能看见,倒是认识他这么久来第一次。沈识微迈过我,走向曾铁枫,拍拍他的肩膀:“曾军师,听见我秦师兄说什么了吗?他说都值得!”
      他丢下曾铁枫,朝着栏杆外打开双臂,不知是要抱这万家灯火、还是这满天星光入怀。
      沈识微大笑道:“会值得的,都会值得的!”

      这家伙的珠冠有三分斜了,散下的乱发被寒风吹得掠过额头与脸庞,绿袍上的金丝绣花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我嘭的一声也跳了起来,只觉心脏像要爆裂开了。
      我大喊一声:“沈识微!”
      他和曾铁枫都转头看向我。
      我大着舌头道:“我,我,我给你唱个歌吧!”

      旁边正好有没用上的烛台,我抱进怀里当立麦,对着底下的街市扯嗓嚎起来:“沧海一声笑~~!滔嗷嗷嗷嗷~~”还没唱两句,就被沈识微一脚踢在屁股上。
      他放声大笑:“别唱了!什么东西,不堪入耳!”
      我不顾他阻拦,又冲回栏杆边:“黄霑大神穿越必唱你懂个屁!你等着,唱完我再给你唱个《铁血丹心》!”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声清啸,是曾铁枫一手拎着注子往嘴里倒酒,一脚踩上栏杆,半唱半吟:“我有凌云志,缘何不得酬!”

      沈识微管不了他,还是喜欢欺负我,又来抓我的烛台:“你要吟啸,也要有个调,来,我给你唱个……”
      我不让他动:“不给!你不惊艳也就算了怎么还老打岔!按剧本演一回行不行!老子就要唱《铁血丹心》,老子还要唱《精忠报国》!”
      沈识微跳起来要揍我,但我过去在KTV抢麦从未逢过敌手,我俩抱在一起较了半天劲,最终还是我赢了。我对着没点燃的蜡烛喂喂了两声,正准备开始。

      噗通!
      巨大的水声抢在我的歌声前,先从外面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曾军师不见了,忙扑到栏杆边。

      曾铁枫正在长言溪中载沉载浮,宽袍大袖膨开了,像是只水母。两岸酒楼的客人都涌到栏杆前看热闹,哄笑声如滚滚春雷,上决浮云。但这种事故在溪边绝不是特例,临溪楼的过卖十分镇定,正伸着特制的、一头有绳套的长竹竿捞人。
      我也笑得站不住,踩上栏杆,正准备跳下去救曾军师,却觉得有人拽住了我的腰带。

      一愣神的功夫,就被沈识微扯了回来。他蛮劲上来,我酒劲发作,一时竟被他扯得跌坐在地上。
      沈识微拔了发簪,把歪斜的珠冠扯下来丢在地上,披头散发,两眼闪着凶光。

      我笑道:“曾军师……”
      他恶狠狠道:“死不了!”

      他扑了过来。
      我的后脑砰的撞在地板上,地板缝隙中的灰尘团团升起。

      沈识微掐着我的脖梗,等不及我张嘴,就急不可待地把舌头伸来,攻城掠地、长驱直入。我愣了片刻便在下风,好在悟得及时,也忙披挂迎战。

      我大学交往过个抽烟喝酒烫头爆粗口的好姑娘,每次和我接吻都很戏剧性,但哪怕她故意把我咬得鲜血淋漓,也比不上沈识微万分之一的侵略性。
      要论吻技,他此刻毫无章法,但满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热望,就像饿虎在吮`吸猎物的颈血,凯旋的战士豪饮胜利之酒。

      这和姑娘的吻何其不同。
      这是全身心的索取和饥渴,简直是一种暴力。
      我从未被人如此需要过,只觉感动得发抖。

      我抓扯着沈识微披下的黑发,酒精早让我唇舌麻木,我只得更加用力吮舔撕咬着他那吸血鬼般的嘴唇、柔软的舌头以求补偿。但越是啃噬,我越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也不知怎么才能够。这个吻每延续一秒,我就祈求它再长一秒,能长到天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总算放开了彼此。那烛台呛啷啷滚在一边,方才硌得快镶嵌进我和他的胸膛中了。

      沈识微意犹未尽,指背轻轻抚摸着我的嘴唇,唾液在他手指上拉成一条银线。
      他道:“秦师兄,你居然要和我做兄弟?”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工作太忙,回家只想扑床,脑子都转不动了。那些非全职写作的大神怎么做到的日更。QAQ
    以及我觉得我需要给曾军师安排个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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