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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9【修订】 ...

  •   公鸡不徐不疾啄着我撒在地上的米。
      这几天我一直睡得不好,辗转反侧,没眯多久又被这孽畜打鸣惊醒,只得爬起来喂鸡。

      刘打铜派曾铁枫同我们一起回濯秀拜见沈庄主。我和沈识微结拜的事情被这么一岔,只好无限期的搁置。

      看那大公鸡昂首阔步,我突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无论怎么摇晃鸡的身体,它的脑袋位置都不会变。于是把鸡抱起来一试,果然不假。正摇得兴起,听见院内房门吱嘎一声,约莫是曾铁枫洗漱完毕,打算来招呼我们,瞧见了这一幕,就又把门默默关上了。

      我把公鸡丢下,它也不觉得丢人,歪脑袋瞧瞧我,又继续啄米。
      结拜既不成,我又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只鸡,只能找个篾笼装着,挂在马屁股上。现在一路快带回濯秀,我也是服了自己。

      等沈识微练功回来,曾铁枫这才再露面,我把公鸡挎上,踏上往濯秀的最后一小段路。

      一边慢慢跑马,一边和他俩聊天。

      赫烈王是先帝的幼弟,当今天子的皇叔。瀚明宗重划一十二道,抗瀚最烈的烈鬃江南取名“拓南”,江北则曰“拱北”,最东与佛国魄罗多相接的是“莲轮”。赫烈王便封在拱北与莲轮间。
      先帝瀚成宗称真皋命脉在北,迁都回上京,把祖辈拓南的苦心毁得一干二净后,拓南连带间河一带就几乎成了大瀚的法外之地,政府机构还要看三分濯秀这种地方大豪的脸色。
      而朝廷除了发几道冠冕堂皇、严正抗议的诏书,什么都不管。

      比起与汉人斗,真皋人还是觉得跟乌母子孙斗更其乐无穷。
      瀚武宗死后,大瀚帝位频更,兄死弟及,叔篡侄位,乱成一锅粥。之前秦横跟我说朝廷故意饿死汉人,我义愤填膺了许久,最终发现这不过还是宣传说辞——沈识微不屑一顾,道若朝廷真要故意饿死汉人,又怎么容得下文恪这种活人的人?

      朝廷为什么不管?
      朝廷是真没那闲功夫。

      宗王外戚朝斗不止,多宝穆王称清君侧,大兵到过天京城外五十里地的地方。皇帝的九子鸠杀了当宰相的舅舅,又被自己的亲兄逼得投缳,储君之位悬置。而皇帝竭全国之力,心心念念是要在瀚海边修一座传说中赤父住的天光城。
      数季灾荒、一冬大雪、几个反贼,算得了个什么?

      这乱局中,赫烈王把自己的地盘收拾顺了,且只限于把自己的地盘收拾顺,已满朝称贤。朝廷都不搭理,拓南封王二三十年未入自己封地一步,按真皋人各自为政的习性,他又何必来管拓南的闲事?

      我问:“赫烈王是不是也看准了大瀚积伤成疾,今冬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要来分一杯羹了?”
      曾铁枫道:“如今不好妄论。只是赫烈王号称十万怯怜口、八千铁浮屠,若一来便撞上这个强敌,我们的运气也太糟了。”

      刘打铜本不打算让我们知道混天星勾搭上了赫烈王,但曾铁枫连他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件事情也合盘托出。此刻让我有点不知道他这个“我们”指的是谁了。
      我转头去看沈识微,沈识微本在看路边的新柳,转回脸来,对我笑道:“秦师兄高见。”

      这几天我俩间客气得要命,他好像把结拜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我也不好贸然开口。我本自我安慰他是在曾铁枫面前演戏,但想想那天我们在白马梁上差点逼得曾军师跳崖,又觉得这说不通。
      我本该操心赫烈王的八千重骑兵,结果却和来时还是在烦恼同一件事情。

      沈识微到底怎么个意思?是不是那个意思?
      若他有这意思,何必接了这张兄弟卡。若他没这意思,现在为何又绝口不提结拜的事?

      只是走了一圈,这烦恼还升级了。
      来时我如一条烈日下的蚯蚓,在被晒得滚烫的水泥地上翻滚。现在像一只屋檐下的风鸡,当胸被挖了个大洞、风过回廊。
      沈识微哒哒的马蹄每步都是拷问。
      弯不弯?弯不弯?弯不弯?弯不弯?弯不弯?

      走到了中午,我们找了个道店用饭。我照例把那公鸡放出放放风。
      店家正在张罗做饭,见我提着鸡翅膀,笑道:“这鸡我帮您收拾了?”
      我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收拾”是啥意思,忙说:“别!”一时有点哭笑不得:“这鸡……这是我养着玩的。”

      那店家满脸煎熬,估计很想问我为什么会有人养鸡玩,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道声“是。”端着一箩青菜进了厨房。
      大概又得被人当小神经了。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我把鸡举到眼前,对着那张鸡脸问:“我还真要把你养起来?”

      公鸡咕的表示赞同。
      我道:“可我抓你回来,是为了宰你祭天地的!”
      蓦的心头却一动:“但如果真把你当宠物养起来,自然是不能宰的。那是不是……”
      那是不是就不用和他结拜什么兄弟了?

      公鸡又咕了一声。
      我有点茫然,把它向地上一抛。它却如放飞的和平鸽般扑棱棱绕场小半圈,最终上了最高的屋檐。

      却听有人冷笑:“真皋人称鹰为兄。秦师兄是要把这位鸡兄带回久安颐养天年?”
      除了沈识微,还能是谁。

      那公鸡站稳了脚跟,对着天空喔喔打啼。
      都忒么中午了,也不知瞎叫唤什么。

      沈识微背着阳光,周身一圈光的针芒。
      过去我以为自己是个宁折不弯的人。即便要弯,也当是一声轰响,而不是如一根针落到了地上。

      我心尖被这根针扎得一疼。

      他之前的和蔼礼貌就如破晓前阴云,随着这声啼消散无踪,又露出了我熟悉的冰冷面孔。
      我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好容易从嗓子眼挤出声音来:“这只鸡……”
      他三分粗暴地打断:“我知道秦师兄想和我结拜,但道旅之中,怕不方便吧?”说着就要走。

      我忙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好似打劫一般。
      我平常再怎么自比郭德纲,但此刻舌头打结,只剩越说越乱的份:“我可没说结拜。留着它也,也不是为了结拜的……这么说吧!沈识微,我们要是不结拜了,那,那怎么算?”

      沈识微脸上最后一丝好脸色也已散尽,把我拨拉到一旁,要往前走。
      现在要是让他跑了,我再长八条腿也追不上了,我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此刻我脑子乱得开锅,却觉得浑身发飘:“要不你说我们怎么算,我们就怎么算?”
      此话一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还是这才是我现在最想说的?

      沈识微一怔,突然笑了。
      他道:“真的?”

      他这一笑,就如入夜后的万千繁灯同上,十丈红尘能有多少明亮风流,都在他的眼底了。
      我那开了洞的心里岂止是亮了灯?
      我只觉自己像座走了水的大城,烈焰从那最乱糟糟的棚户区烧起,顺着猛烈的天风,赤红的波涛滚滚涌向天边,涌到哪儿,就把哪儿变作燎天的灼热烟气。

      沈识微的五指轻轻一翻,抚上我的手腕,反扣我的脉门。
      我笑嘻嘻看着他的修长手指,虽知自己必定笑得一脸痴蠢,但怎么也管不住的腮帮那几条肌肉。
      等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沈识微狞笑道:“那我可真谢谢秦师兄了!”

      !!
      艹!

      我丢开手向后急退,但沈识微五指钢钳般急收,将我往怀里一拉,另一手早握拳打来。
      两力相撞,我被他一拳正中面门,眼冒金星,蹬蹬蹬后撤三步:“你听我说!”只觉鼻子里有什么痒痒的东西爬了出来,用手一擦,果然是血。
      但他显然不听我说,又一拳直击我的胸口,比刚才下手更重。我收腹凹胸,猛向后收进几寸,虽躲开了这一劫,但脊背重重撞在院墙上,被脏雪撒了一头。
      我大喊道:“我艹我艹!你怎么又打人!我还手了啊!”
      沈识微回以一记扫堂腿。

      肇先生果然厉害,吃了他几十副药,沈识微再不是那雪夜任我搓扁揉圆的倒霉模样,虽不及全盛,但也龙精虎猛、蹦跃奋踯。我又气又急,既想暴打他一顿,又怕他再逞强牵动伤处,首鼠两端,过了三十来招,还是被沈识微一脚踢中膝弯,终归免不了在地上滚。

      我仰面躺着,看见他镶着白滚边的鞋跟走近,人生循环往复,大梦一场,这场景好不熟悉,像在哪儿见过?

      只是这次沈识微意犹未尽,倒也不是过来嘲讽我的,那穿着漂亮靴子的左脚高高抬了起来。
      我想起那小胖子怎么被他踩断了脊椎,正哀叹吾命休矣,却听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唤道:“沈公子?秦公子?”

      沈识微一分神,我忙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见曾铁枫站在门口,也不知看我们打了多久。
      曾军师十分疑惑:“你们这是……?”
      沈识微这才站定,将手背回身后,笑道:“好几日没认真练功了,我和秦师兄切磋切磋。”
      我在袖子上抹了把鼻血,也只得附和:“是啊,哈哈哈哈,点到为止点到为止。饭好了你们先吃,我洗洗就来。”一时觉得捂着鼻子的衣袖也湿了,忙转身去找水。

      店家好心,引我到后厨洗脸。
      我坐在一摞白菜上,不知仰着头望了多久房梁,胃里灌满了自己的鲜血,再一低头,鼻子还是像个扭开了的水龙头。
      正在想该怎么办,门轴响动,有人闲闲雅雅走进来了。

      斩尽杀绝来了?

      我瓮声瓮气道:“沈大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沈识微围着我绕了半圈,也挤挤挨挨在白菜上坐下,笑问:“疼吗?”一边来搂我肩膀:“让我看看。”
      我高仰着头:“看什么看!这血呼哧啦的,你问我疼不疼?”
      他抚着我的肩头,一副大爷哄妞儿的丑恶嘴脸:“真那么疼?可怜,可怜。”
      我气鼓鼓说:“疼碎了!你说哪个孙子下的这么重的手?”
      他也不计较我骂他,反说:“既然这么疼,要不你打回来出出气?”

      我一激灵:“真的?”低下脸,忘了鼻子还在流血,在衣襟上滴了几个大大小小红色的圆。
      身边这人笑得促狭,但眉眼却像拓南的山水,也被春风煨软了。
      那般的温柔。

      我觉得心尖一软:“算了。”喉咙发软,声音也发软:“我大老爷们一个,不打,不打……”
      又要语无伦次,沈识微却凑了上来,在我耳边轻声接了下去:“是么?可我家那个,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啪的一声,他伸手在我颈后拍了一掌,不知打中了什么穴道,我的鼻血应声而止。

      沈识微站了起来,大笑而去:“秦师兄啊,你说我们到底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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