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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4 ...

  •   孰料走到快天黑,我们还在他喵的投下田地界。
      爬雪山,过草地,后有国`民`党追击。我饥寒交迫,心说演《长征》就要演全套,今晚就跟沈识微提议薅草根吃罢。却见远处数股炊烟飘起,直上夕阳。

      我揉了揉眼睛:“沈师弟,看见了么?”
      沈识微眼皮也不抬一下,淡然道:“嗯。既然就在前面,横竖都要路过,看看去吧。”
      话是这么说,他步态不变,速度至少加快了两倍。

      我俩下到荒田,等小跑到炊烟跟前,见是条小溪,冻土中流水淙淙。溪边或站或卧着二三十号人,见我们来了,全都呼啦啦站了起来。
      顺风竟飘来了销魂蚀骨的肉味。

      我正不知该不该上前,沈识微却神色一动,轻拉了我一把,低声道:“秦师兄想吃肉么?”
      肉!
      我吞了口唾沫进干干的喉管:“说不想你信?”
      沈识微道:“那就一句话都别多说。”

      话音未落,他径直走进人圈,一边走,一边高声道:“敢问这是哪位仙兄的玉楼?”
      一个干瘦老者越众而出,身上虽破破烂烂,但勉强可辨是件儒服,口里应道:“这又是哪一位仙兄的鹤驾?”
      一边伸出右手来,非揖非拱,并拢三指向上,活像瓦肯人的LLAP ,长生繁荣一般。
      我按捺住狂笑的冲动,沈识微却径直上前,握住他的三指,伸出拇指向下。
      那儒服老头松了口气,曼声念道:“玉台金梯下九州,”
      “合一上帝神仙主。”
      “花麟白凤生羽翰!”
      “渡我大道避豺虎。”
      沈识微一本正经对完切口,我肚子里几乎笑得抽筋。
      老头也笑了起来,一副见了同志的模样:“敢问仙兄名姓?”
      沈识微忙道:“不敢,凡胎姓李。”
      老头又朝我道:“敢问这位仙兄?”
      我正准备上前答道“西北玄天一枝花,横金兰葛四大家,在家姓秦,出门便顶个洪字。”沈识微却早帮我回护:“这是我在路上渡的徒弟,姓刘。”
      这贱`人倒是随时随地不忘占我便宜。
      老头道:“童子凡胎姓郑。李仙兄往何处去?”
      沈识微道:“想去上京找找活路。郑仙兄呢?”
      老头胸`脯一挺,自豪道:“我与这二十多位要去朝仙山。”

      我偷偷向他身后瞄去,见这二十多人大半是老弱妇孺,算上半大孩子,男人不过六七个。小溪旁架着两堆篝火,火舌舔着两头牲畜,油脂滴得炭火滋滋响,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
      老头约莫瞧见了我无限向往的神色,慷慨地一挥手:“两位仙兄也一起来用个饭吧?”
      我脆生生应道:“好嘞!”半点不顾沈识微是我师傅,欢蹦乱跳地选了簇烧得最旺的篝火蹲下。

      火堆前围的全是男人,也不嫌弃我抢肉吃,个个扬脸对我露出热情的笑容。
      我咽咽口水,有样学样:“诸位仙兄。童子我太不好意思了。”
      一个麻脸汉子大笑起来:“这位仙兄怕是才踏金阶!咱们自己人同衣共食,哪还有说不好意思的道理!”
      客气到了马腿上,我忙转移话题:“仙兄教训得是!……这肉真香,天寒地冻,哪儿来的肥羊?”
      麻子道:“这你可是看走眼了。这不是肥羊,却是吃羊的。”
      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也接口:“莫说吃羊,这畜牲连人都想吃,若不是要拖走齐仙姝的两个孩儿,也进不了咱们的肚子。”

      一边说,他一边从火堆旁血淋淋的毛皮后拨弄出个东西给我看。
      居然是颗死不瞑目的硕大狗头。

      狗可是伴侣性动物,人类最好的朋友。
      我膈应了大概两秒多钟,就从麻子仙兄手上接过肉来,大口大口吞进肚子里。饿了三天,现在吃不下去的大概只有人肉了。

      那后生意犹未尽,又道:“鞑子称王,天地倒逆,天不下雨,地不产粮。你看,连狗都变了妖物!吃死人的狗一路上没少见,第一次看见要吃活人的。好家伙,大的那个壮得跟牛犊子也似的,一路把那大孩儿拖出了几十尺。我们又是丢石头,又是用火,你说火燎着毛了,连狼都得跑,狗妖反往人脖子上扑!”说着他费力地撩开裤腿,给我看他小腿上包的一片脏布:“人人都披了红,才降住狗妖!”
      我见那布乌漆抹黑,分不出本来颜色,不由道:“你这……没事吧?”
      麻子将手一舞,似要打散我的疑云:“郑仙兄是朝过仙山、领过仙草的人,他一服玉屑下去,哪有业鬼不退散的!”
      后生也附和:“大不了三更再加八百次小咒就是了。”

      他们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合在一起就一句也不能懂了。难怪沈识微叫我什么也没说。我用肉堵住嘴,一边四下张望。
      没看见沈识微在哪儿,看见不远处围着半圈人,地上躺着个孩子。
      那少年十三四岁模样,天寒地冻,他却光着膀子,胸口血肉模糊,两臂结着黑红的痂。瘦老头手中捧着一捧黑不黑,灰不灰的东西,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朝那孩子一遍遍躬腰下拜。
      他拜得越近,我眼睛瞪得越大。等他拜到第四拜,果然双掌一分,脏灰全糊在了那孩子伤口上。
      少年有气无力地惨叫起来。我也叫了起来:“哎!这……!”麻子仙兄忙拽住我:“这服玉屑是仙山带回来的,疼点不怕。”我道:“可是……!”

      还来不及说完。一个女声炸雷般咆哮起来:“讨命的业鬼!你看看你哥,你看看你哥,这可是你亲哥!看鱼,看鱼,看你娘的鱼!伤了这么多人,你怎么不给狗拖去吃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把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掀在地上,按住了用鞋底猛抽。
      那男孩的眼泪啪嗒啪嗒直朝地上砸,但嘴抿得死死,既不求饶,也不哭出声。被打得身子一歪,还赶忙自己爬起来,把脊梁挺得直直的。
      这种犟驴型选手最能点燃家长的武魂。果不其然,他妈噼里啪啦,打得更狠了:“说话啊!啊?怎么不说话!你舌头断了?叫你说话!叫你说话!”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把她拖开,那中年妇女打儿子跟打贼似的,被架得身子离地,还从人堆里伸出一条腿,騰空往小男孩身上飞踹。当哥哥的少年也急了,连声喊:“妈!妈!”

      小男孩见他妈被人拽远了,才肯哭出声,在少年身边蜷成一团,抽抽噎噎道:“哥啊,我真不知道那边有妖怪,我还没走到河边呢,妖怪就扑出来咬我。”
      那少年笑了笑:“我跟在你后面呢,都看见啦,不怨你。”
      小男孩又道:“我就是想去看看鱼。家里水里不都有鱼?要是有鱼,那不是有吃的了吗?”
      少年叹了口气:“你以后别乱跑了,妈打着就不疼吗?”小男孩“嗯”了一声,答道:“鞋底也不怎么疼,没扫帚疼。”想了想,又怯怯问:“哥,你可疼狠了吧?我去给你拿块肉好不好?”
      少年说:“郑老头说的,明天才能吃东西。”他想起了什么,示意叫弟弟靠近,凑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小男孩眼睛一亮,叫了起来:“真的?”
      少年点点头,小哥俩脸上鼻涕眼泪花做一团,这会却嘻嘻哈哈笑起来了。

      我正想着要怎么才能让这帮成年人明白伤口感染的严重性,却有人踢了我尾椎骨一脚。我抬头一看,沈识微笑眯眯看着我:“刘毛驴,来听师傅说几句。”
      擦,你才是毛驴!

      我拍拍屁股上的草茎站起来,跟着他走到没人的地方。
      沈识微笑道:“秦师兄,吃饱了?”
      我拍着肚皮:“饱了!全托李仙兄的福。说来这都是什么人?”
      沈识微道:“这是合一教的教亲。这几年有个叫胡玄元的落第书生自称合一上帝下凡,在临海道弄出了点动静。我去年行走时曾和合一教的人打过点交道,没想到在北边也能遇见。”他朝火堆那边侧了侧脸:“合一教日暮要垒土祝祷,一见他们垒的三块大石就明白了。”

      原来是白莲教。
      我吃饱喝足,又烤了半天火,不由打了个哈欠:“那咱们就跟他们一块儿混了?”
      沈识微却脸色口吻俱是一变,突然严肃起来:“跟着他们?跟着他们怕是走不出这块投下田。秦师兄既然吃饱了,我们就快走吧。”
      我悻悻道:“又怎么了?”
      沈识微道:“你当今晚我们大快朵颐的是什么?”
      我道:“不就是狗肉吗?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不待我说完,沈识微便把一条红绳递到我眼前。血臭扑面,我捏着鼻子仔细看了看,却是条丝绸与麻细细编的项圈,说是红色,其实是被血染透了。

      沈识微一扬手,把项圈远远丢进溪里:“若是野犬,断不至肥壮成这样。方才我翻了翻下水,看见狗腹中全是生鸡。这狗既吃饱了,何以还要扑人?被这么多人围打,何以不逃,反而还伤了好几个汉子?秦师兄,你说,什么人养得出这样的狗?”

      我睡意全消。

      我支离破碎地知道点真皋人的风俗。
      真皋乃游牧民族,故重犬马,神话里乌母生的第一个蛋,先钻出来的是鹰、马、犬,老四才轮到人。入主中原后,真皋老爷少了猎趣,但三畜不可不蓄,尤盛饲恶犬搏人为戏,犬越烈其价越昂,最高可值万金。
      若这真是吃的真皋人、还忒么是投下老爷的斗犬,那可是捅了马蜂窝!

      我扭头往火堆走:“我去告诉他们!”
      沈识微冷冷道:“秦师兄当我没说?”
      也是,沈识微再怎么也不至于缺德成这样。

      我见火堆那边笑语欢声,一点也不似大难临头的模样:“你说了?然后呢?”
      沈识微道:“然后这位领头的郑仙兄说,这狗是合一上帝送给我们充饥的,我们自有合一上帝护佑,何惧真皋豺虎?又说天太冷,火太暖,吃太饱,女人孩子太拖累,还伤了这么多个,大家都不想再动弹了。”
      我哭笑不得:“这位郑仙兄心可真够宽的!”
      沈识微也笑起来,待他的笑容一敛,却是转身便走。

      我忙疾跑几步,拽住他手臂:“我们就不管了?”
      沈识微道:“说得也是,当然得管,秦师兄搓几条草绳,绑他们上路吧。”他把手臂从我掌中抽出:“你可答应了听我的。”

      我不答话。沈识微停了停,再开口时,语气里那点愠怒早如被大雨浇灭的火星。
      “秦师兄。”他说得云淡风清:“你若不愿和识微同行,识微也不勉强。既然如此,就此别过?”

      麻子仙兄的大笑隔着利叫的风仍传进我耳朵。
      难道我还真能绑他们上路?我垂头道:“你说的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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