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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08 ...

  •   08
      咔嚓。门框被他掰裂了一条口子。
      那分筋错骨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分外清脆响亮。

      沈识微朝我走来,虽然逆着光,但勉强能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这就是最可怕的表情。

      不管交的男朋友还是女朋友,这种情况下的标准答案都只有一个。

      我忙道:“我错了。”
      他道:“……你错了?错什么了?”
      我想了想:“我忘记你电话号码了?”

      他又站住了。我想爬起来,但后脑勺刚离开枕头,就觉得天旋地转。不仅是我自己在转,而是连带整个房间都被一起被丢进了水泥搅拌机轰隆隆地搅。
      就这么一会儿,沈识微已大跨步冲了过来。他揪着我的衣襟,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喝道:“你这个……”

      他这一把不像揪住了我的衣服,而是揪住了我的肺。
      我只觉马上就要断气,世界退潮般远去,把我抛在一块虚无的沙滩上。
      我死鱼似的张了张嘴,想要叫他轻点,也不知道是真说出了声还是幻觉。
      等知觉再慢慢涌回来时,我听见沈识微惊恐地喊着我的名字。
      他居然在连声道歉:“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
      这还是我的记忆里他第一次对我说对不起。
      然后他轻轻把我放回床上。

      我打量着我面前这家伙。
      宽袍大袖,挽髻着冠。我以前最看不惯男人留长发,但换了他就是长发齐腰再烫个大波浪都好看。
      而窗户上糊的是纱,桌上点的是蜡,床幔上缀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花。
      我还困在这个没有电脑和手机的鬼地方。
      我一阵鼻酸,居然觉得这也挺不错。

      沈识微的狂怒难得成了个哑炮。
      连带哑火的还有他的力气,那矮几旁明明有张躺椅,他也懒得去搬,索性跌坐在床边的踏脚上。
      揪着我衣襟的手还是不肯放开,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久久不发一言。
      我侧过脸去蹭蹭他的发顶,他似乎有点发抖。我替他把刚才的话说完:“我这个大傻逼,我知道啦。”

      他的声音有点发闷的传来:“你身上有七处刀伤。”
      他顿了顿,情绪十分稳定,不像在泄愤,只是在阐述客观事实:“将来我要剐他七百刀。”
      我道:“他……在哪儿?”
      沈识微道:“我到时他的护兵带着他逃了。这是一举突围的机会,我,我没有穷追。”

      文殊奴居然逃掉了。
      我不知是失望,还是有点庆幸。
      我岔开话题:“这是哪里?”
      他道:“你昏迷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先好好养伤吧,再说不迟。”说着说着,他又气起来,蹭地爬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你怎么能做这样的蠢事!”

      我怎么能做这样的蠢事?
      因为丢了英晓露,所以我一定要救沐兰田;因为救了沐兰田,所以我一定要让大家平平安安回归云。
      哪一个环节说出来都是找死。我对他露出个虚弱的苦笑:“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先好好养伤吧,再说不迟。”

      他道:“……我去叫大夫来。”料想他也不敢呆久了——我现在经不起揍,可别没死在敌人手上,反折在他手里。

      沈识微没走到门口,就又转过身,望着我微微有点出神。
      我问:“怎么了?”
      他说:“我马上就回来。你等着。”

      我包扎得跟木乃伊似的,不老实等着还能去哪儿?
      但我一怔过后,尖刀般的酸楚刹时戳透肺腑,那滋味比起把我拦腰斩断的真刀伤也不逊色。

      王八蛋。
      你还能去哪儿?你还能把他丢下去死。

      我努力笑得活泼点,没心没肺点:“别废话。我痛死了,快去找大夫想想办法。”

      沈识微找来的大夫颇藏不住心事,用一脸“你居然还没死”的表情连连感叹“吉人天相”。但我明白,以这时代的医疗条件,说不定我也要和薛鲲一样烂死在床上。

      果然难的还在后面。
      我在连绵不断的高烧里载沉载浮,把喝进去的汤药又都吐出来。伤口二十四小时都在疼痛,谵妄里认定文殊奴已经挖掉了我的内脏,取而代之一窝毒蛇,否则我自己器官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除了大夫和几个哑巴一样的仆人,来看我的只有沈识微。
      我醒来时,时不时总看见他坐在那张躺椅上。
      不是担心,也不是难过,他脸上从没有我害怕看见的表情。
      沈识微盯着我的床,就像是临岐的旅人盯着眼前的一小堆篝火。他总是一脸若有所思,当感受到我的视线而回望时,也保持着这种严肃。

      屋内光线尚可,允许我们看清彼此脸的时候,这么默默对视还真是十分肉麻。为缓解尴尬,我有时突然冲他扮个鬼脸,但从未成功把他逗乐过。
      而身处黑暗时,我们似乎卸下了什么担子,我要是还能开口,反倒能聊上一聊。

      只可惜我烧得稀里糊涂。事后想起来,总弄不清这些夜谈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无数梦里的再加工。

      比如有这么一段。
      那晚月光大盛,能让人看清他半夜不睡觉,笔直坐在椅子上。
      沈识微没头没脑道:“你要是真死了,我还是能好好活下去,还要征逐富贵,娶妻生子。”
      我“嗯”了一声:“不然呢,你还要来跳坟化蝶?”
      他冷笑道:“但我一定会杀俘屠城,若我能登上位,必然手腕酷烈。”
      这上下文好像没啥联系?
      我道:“……啥玩意儿?”
      他阴森森说:“你记住了,要真有那一天,都是因为秦大侠。”
      我道:“你这就不讲道理了。”

      躺椅吱嘎作响,沈识微站了起来。虽然走进了黑暗,但月光濡湿了他的白衣,一时我还能看见他在做什么。
      他在踱来踱去:“你要害我不痛快,我也一定不让你如愿。你当你能舍你一条命救人?等着吧,要有更多人因为你掉脑袋。”
      虽说他还保持着匀速运动,但话里的内容却越来越气急败坏。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这番话太中二智障了,沈识微彻底踱进了漆黑的角落。

      没曾想我还是个祸国殃民的祸水。
      就算我烧得脑子都成了液体,也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笑。我仰望着顶棚:“别呀,你规划的什么破未来,凭什么我俩就这么惨?酷什么烈,这样吧,你不如争取当皇帝,然后腐化堕落成昏君吧。”我的声音像水面上的浮萍,顺着黑暗的河流而下,我稀里糊涂地嘟哝着:“你当昏君,我做妖妃。咱们酒池肉林,夜夜笙歌,大闹葡萄架,从此不早朝。你再弄只舰队下美洲去,啊,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辣椒来……”

      沈识微不知何时踱到了床边,坐了下来,恶狠狠捏住我的脖根。
      他披散着头发,好一幅水墨的天悬银河。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陛下,要不过来挨着臣妾睡吧?”

      这大概真的是梦,因为我握住的是一把星光。

      秦湛这□□健康得匪夷所思,常人的病情反反复复,他每一秒都往好的地方发展。
      而且是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
      疼痛从电击般的锐利变成锤子在敲。最开始从我身上拆下来的绷带恶心得我自己都嫌弃,但很快伤口里渗出的液体就只剩下淡黄色。
      终于有一天我摆脱了尿盆,颤巍巍到院中尿了一泡。
      望着泥里呲出的坑,我长舒了一口气,明白这回总算是活过来了。

      那晚我受伤后发生的事很简单。沈识微在营中找不到我,简直想也不想就知道我作死去了。他点了支精锐来逮我回去,但还没走到半程,就遥望见红棚燃起熊熊大火。
      文殊奴没骗我。他确实强命部队后撤一里,随行的只有奴仆和几十个护兵。
      这一把火烧伤了他们的主人,又有兵马杀到,护兵掉头就跑。而沐兰田何等机警,临变不乱,而是当机立断抛下辎重,全军跟着掩杀而出。
      虽说付出了点代价,道路也有点曲折,但我最初的目的还是带到了。
      我们真的逃掉了。

      沈识微道:“怎么?秦师兄还很得意?”
      令狐冲耳根牵动,岳不群就看破了他在偷偷吐舌头。而我此刻嘴角大概只扬起半毫。我忙道:“没有,这又不是我的功劳,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如今身处下风,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平起平坐和沈识微抬杠,希望这就是文殊奴那七刀给我留下的最大的后遗症。

      此刻正是黄昏,那张躺椅已被我命人搬到了院里。到底是夏天,如今我伤好多了,又有了贪凉的资本。
      我住的房间里收拾得颇精洁,但到了院子里就知道,这地方平时不大有人住。
      除了从院门到房间的那条路,别处都长满了青苔,薜萝疯长满院墙。墙下一口古井已废,日常用水都是从外面挑来的。门外是一条满是尘沙的大道,和几棵晒得蔫蔫的树构成最平常的风景。

      我在肚子上挠了挠。伤口边缘已经开始有点发痒,这是开始结疤的征兆。
      我问道:“然后呢?”
      他道:“什么然后?”
      我吞了口唾沫:“逃掉之后。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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