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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02 ...

  •   02

      我心头兀地一跳。
      为了逃避眼前的悲痛和烦恼,陈昉一头扎进新的狂想里。他几乎立刻洋洋得意起来:“怎么样?我知道的事情可没几个活人知道了!”

      这玩意儿是个傻·逼不假,但傻·逼有傻·逼独有的狡猾,他今天心神俱震,才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
      我希望他还能再多说一点,佯做不屑一顾:“你也说是二十年前,发生了啥都烂得精光,莫非还能改变今天的局面?”
      陈昉吃吃冷笑:“这可难说。”他眺了眼远处的营火:“就说这个沐兰田,我知道的事情,说不定就能让他站到你这一头来。秦湛,你真的不想听?”

      “那就请陛下示下了。”
      四下寂静,我在寻思怎么做答,一个略带点冷淡的声音已被风吹来。
      沈识微缓步走进这一小圈光明。
      他在我腰上轻轻一碰,我心领神会后退半步,把话让给他去说。
      沈识微对着陈昉躬了躬腰:“秦师兄这一去太久了,我有军事相商,只得冒昧来寻。”

      沈识微会铤而走险,但从不会“冒昧”。他一定已经听了会儿我和陈昉说话了,不然哪能这么巧地无缝插入。
      好在陈昉正激动难耐,看不出破绽:“沈识微,你来得正好!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
      沈识微装糊涂:“臣等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陛下……”
      陈昉不耐烦道:“好,好,我就先告诉你们点什么,你再看值不值得把注下在我这边。”他像是买菜般讨价还价起来:“就从沐兰田说起,你猜猜他其实是什么人?”

      沐兰田是沈识微她娘李夫人的族亲,一直被当作濯秀人事平衡势力的代表人物,这人尽皆知,不知有什么可卖弄的。
      陈昉啐了口唾沫:“呸。李家?他沐兰田往上数八辈子也攀不上江左李家。沐是他娘的姓。你猜他是谁的种?”
      他叫道:“他娘是黄梧庭的小老婆!”

      黄大兢兢业业,黄二自命精明。
      还有这沐兰田,倔得像块铁,利得像把刀,只有在听见师父两个字时眼里才会蹿一簇火苗。
      的确很难把这南辕北辙的三人用血缘关系联想在一起。
      但这也实在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新闻。

      沈识微道:“就算黄大侠有外室,家父不忍故人骨血流落在外,把八师弟接回来教养,是家父老成谋事,没有什么骇人听闻的。”
      我赞同道:“凭这个能让沐兰田倒戈?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我们的反应如此冷淡,陈昉却还是很有把握:“他是小老婆生的野种不要紧。”他压低声音:“但他要是和沈霄悬有杀父之仇呢?”

      火堆里的湿柴噼啪一炸。

      陈昉面露疯气,他仍在笑,但没人知道有什么可笑:“你们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吗?嘿嘿,你们当然不知道,这是沈霄悬在肚子里烂了一辈子,黄梧庭恨了一辈子的秘密。我可不傻,我还不能什么都告诉你们,但我能告诉你们,当初黄梧庭带我逃到升龙,都是沈霄悬逼的。你们就不奇怪?我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不敢踏出升龙?因为我怕啊,嘿嘿,我和黄梧庭怕死了这些大侠们。黄梧庭是个废物,知道沈霄悬抓了他的老婆儿子,连野种也拿捏住了,他舍不得,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活活把自己困死在了升龙。我也怕,我怕大侠们又不造反了,我要是送上门去,不是找死吗?”
      他两眼放光:“怎么样?沈识微,有意思吗?你要和我合作,我就把这些事情全都告诉你!”

      沈识微道:“这只是一味诋毁,当年陛下也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哪里谈得上知道什么秘密。”

      陈昉尖叫起来:“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知道黄梧庭那个老王八蛋对我说过多少次吗?!这老王八蛋斗不过沈霄悬,只会拿我撒气。他喝醉了就打我,第二天又对我边磕头边哭,他哭着一遍又一遍说他怎么妻离子散,怎么被朋友出卖算计。我梦里都忘不了!”陈昉的嘴角带着血沫:“沈识微!我为什么跟你说沐兰田会对付沈霄悬?我说的是沐兰田吗?的意思是沐兰田吗?我说的是你!嘿嘿,说不定你也会对付沈霄悬的!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

      可怕的结论呼之欲出,我不由喝道:“够了!”

      但陈昉就像一块顺着陡坡往下滚的巨石,他现在早把什么合作交易抛到九霄云外,只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咆哮着,向万物倾泄着恨意:“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可你们是投了好胎,我过的什么日子?!我说我不想当皇帝,被那老王八蛋掐着脖子往墙上撞。有多少次我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但两眼一睁,还是要接着吃苦。他喝醉在河里淹死了,一了百了啦,可我才十岁。除了个破院子他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啃光了家里的每一根草,左邻右舍被我偷了一个遍,他们打我就跟打耗子一样。我好不容易发现水缸底下还有薄薄一层米。那时我要踮着脚尖才能望见缸里边,我知道自己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但我急啊,我顾不得了。哈哈哈哈哈,但水缸里怎么会有米?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一层灰和鸟屎!你们知道我在缸里呆了几天?你们知道我怎么活过来的?我吃了那么多苦,凭什么我不能当皇帝,谁能跟我抢!”
      “当皇帝怎么能不死人?所以谁死了我也不在乎,就是英长风也一样。我要不是皇帝,他也不会这么对我了!我好不容易翻身了,我再也不要挨饿受冻了!我要当皇帝!你们这些奴才听见了吗?我要吃肉!”
      陈昉的两眼红得像吃了死人肉的野狗,猛转向沈识微:“怎么样?你要让我当皇帝,我不会亏待你!跟着我可比跟着沈霄悬上算,他不会拿你当东西的,你压根就不是他的……”

      “住口!”我大叫起来,伸手捂住他的嘴,把陈昉狠狠摔在地上。
      接着我一把拖住沈识微的袖子,把他往外面拽。
      沈识微纹丝不动,他唇边挂着残酷的微笑,轻声道:“怎么了?我想听陛下说完。”
      我抓住他的胳膊:“不行,跟我走!”
      他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可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没错,我们早就知道了。
      但这件事终于从可怕的猜测变成了可怕的事实,像是梦里的怪物有了实体,从此沈识微避无可避。
      我语无伦次道:“那也不能从陈昉这东西嘴里说出来。”

      沈识微终于被我拽动了几寸,他脸色苍白,只得朝着陈昉道:“那就改天再来面圣了。”

      陈昉的喉咙里咯咯作响,发着怪声,像往枯井里投小石头。
      但这回他不是在骂,也非在笑。
      陈昉仰面朝天,嚎啕痛哭。

      次日天亮得比平时要早,日头也在催促我们动身。
      我和沈识微已定了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只派人知会了沐兰田一声,一点也不征求他的意见。他这一部有不少彩号,我们又要避开真皋人,走得十分拖沓,似乎正好用来让众人思索。

      沐兰田的秘密成了块有点危险的鸡肋。就像是解密游戏里捡到的奇怪道具,也许用得上,但谁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陈昉至那一晚后就缄口不语,叫他吃就吃,叫他睡就睡,不知想些什么。

      沈识微则考虑着迫在眉睫的事情。

      “到头来说不定我和陈昉一个下场。”
      这天薄云遮日,还落了几点久违的雨水,我们趁阴凉,走到太阳下山才扎营。
      沈识微用小石头在一棵枯树干上丢出空空声,一边对我说。

      陈昉太过愚蠢,觉得自己空口白牙就能和强者谈条件。
      而现在沈识微手头有一位陛下,沐兰田姑且是个添头。
      沈识微道:“这些还不够和沈霄悬谈条件,他终究不会放过我。但只求能拖住他片刻,让我有个喘息的机会。只要再多半年,哪怕三个月,我也许就能想到办法。”
      你想出的办法如果是跑路,我咋办?
      我不想问出口。沈识微继续道:“谁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和沈霄悬谈条件的东西。我本来以为有件东西能保我性命,但还来没来得及拿出手,就差点死在鹦鹉峡。”
      我听得有点不自在,扯开话题问:“什么保命的东西?”
      他扬手把剩下的石子打进枯树后的小河里:“说来还和秦师兄有点关系。还记得咱们藏着掖着一路的玉玺吗?”
      我猛转过身,瞪着他那张笑盈盈的脸:“啥玩意儿?!你没把玉玺交给你爹?!”
      沈识微道:“当然交了。沈霄悬绝不会把玉玺还给银辔,此事死无对证,但还有你知道。那会儿我虽然动了绮念,可还不敢全然信你,万一你说漏了,我岂不是作茧自缚?”他轻佻地在我脸上拍了两把:“所以我只交了一半。”
      至尊之宝,到底还是被这混蛋给摔了。
      我一阵蛋疼,苦笑道:“沈师弟,沈霄悬这么防着你,我看你也不冤枉哪。”
      他也笑了:“可怜我枉做小人。不论少了什么,他老人家都能想出办法对付,从不非靠什么不可。我和沈霄悬做了二十年父子,居然想不到有什么重要到能绊住他。”

      话到这里,我俩一起有点笑不起来了。
      归云越来越近,沈霄悬也就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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