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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真实与幻(捉虫) ...

  •   “滴……滴……滴滴……滴滴滴……”

      一只白皙的小手在枕头旁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那个始作俑者,一根手指把它戳灭了。
      翻了个身,她抱着怀里粉色的布偶,缩成了一团,正想继续睡下去时,耳边又轰隆起了一个声音——

      “萌萌,你怎么又赖床了?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唉,睡不下去了。

      穿着粉白色兔子连身睡裙的小女孩被闯进房里的少女拉到了床沿,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杏眼半合,下巴搁在了兔子布偶上,嘟着嘴。

      “姐姐,我困。”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小女孩已经习惯性地撒起娇。

      “十,九,八,七……”少女好笑地弯了弯嘴角,然后板正脸,双手叉腰倒数。

      刚到“五”的时候,小女孩一改睡眼惺忪的呆模样,立刻跳下了床,穿好了拖鞋,并赶在最后一秒,把兔子布偶端正地摆着粉红色的枕头旁。

      “一!”她跟她同时喊出了这个数字,“噗嗤”一声笑了。

      “姐姐,我先去洗漱。”小女孩比了个“V”,转身冲去了洗手间。

      等她收拾好自己后,就看见大厅里,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姐姐在收拾书包。

      “快来吃早餐,别迟到啦。”一个女人在餐桌上分发着筷子和勺子,脸上露出慈祥的笑。

      那是爸爸,这是妈妈。英俊的爸爸,温柔的妈妈。

      “萌萌,怎么不吃了?你不是很喜欢白粥的吗?”姐姐用跟她如出一辙的杏眼看着她。

      哦,原来她喜欢白粥。

      小女孩低头看着碗里发呆,被煮烂的白米紧紧地落在碗底,无香无味,只有大力翻搅时才会浮起几粒。余光中,她瞥到自己粉红色的小房间,兔子布偶静静地挨坐在枕头旁。

      不,它在哭,兔子毛湿漉漉地粘成了一团。为什么要哭?

      她想去问它。可是,来不及了,她要去上学,很赶很赶时间。

      姐姐是6年级,她是1年级。
      她们在教室门口分手了。

      第一节课,小女孩在发呆,她在想她的兔子。
      第五节课,老师给他们发糖果,每人两颗,所有的孩子都开心得蹦蹦跳跳,除了她。即使老师额外再给了她一粒糖。

      她拆开了糖纸,粉红色的糖果围起来很香很诱人。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把糖捡了起来,先轻轻舔了舔,再放进了嘴里,含了一阵子后,才慢慢地嚼碎,眼神没有焦点。

      很淡,她不喜欢,没有她想象中的好吃,但也许姐姐会喜欢。把口中的糖果彻底咽下后,小女孩把剩下的糖果都收了起来,放进了口袋,偷偷藏了起来。终于熬到了放学,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献宝一般地把糖都给了姐姐。

      回到家时,家里意外地很热闹,原来是大叔和二叔两家人来家里做客了。大人一堆,小孩子一堆,带着节日的喜庆,连身上都仿佛散发着红光。

      小女孩注意到大堂姐头上绑了条红丝带,二堂姐背了个红书包还穿了条红色的连衣裙。红艳艳的,有点刺眼,但很漂亮,至少是比只有一身绿色校服的她好看多了。

      “萌萌。”她们把她喊了过去,还有姐姐,4个人一起玩扔沙袋。大堂姐突然说:“我们待会儿要去看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小女孩微颦着眉,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玩,眼睛定在了沙袋上。沙袋动了,她的眼珠子也跟着转。

      “小表妹,你记性怎么这么差,不是上周才见过吗?”二堂姐捉紧机会取笑她。

      “哦。”小女孩呆呆地点点头。原来她有爷爷奶奶。
      她在努力地想他们的模样,跟一开始想爸爸妈妈的样子一样,慢慢地勾勒出一个轮廓,然后往里面填鼻子和眼睛。她能感觉到他们在对着她在笑,眉目渐渐地清晰起来,心却莫名地空了一处,漏着风。奇怪。

      准备出发了。

      小女孩被催促着回到了房里换衣服,拉开衣柜,里面有一条粉红色的公主裙,很漂亮。然而,她拿着衣服一回头,却发现床上的布偶不见了。

      “兔子,兔子,你在哪啊?”她脱了鞋,爬上了粉红色的公主床翻找着。

      没找着。她捞起了床单,从床上往下探头,长长的双马尾,垂在了地上。

      “原来你在这儿,怎么躲到床下了?”小女孩把兔子布偶从床底下捞了起来,摆弄着,小心地抱在怀里,哄着。但是她发现布偶的耳朵处掉线了,原本直直竖起的长耳朵垂落下来,接口处爆出了雪白的棉花。

      “姐姐,我的布偶坏了!”她立刻抱起了她的娃娃,赤着脚,跑到隔壁房间敲门。

      “别急,给我看看。”少女套着宽松的衬衫从门后探出了头,似乎是换衣服才换到一半。她从小女孩手里接过了布娃娃,仔细地打量了一阵子后,低头看着小女孩,问:“萌萌,是哪里坏了,我怎么没发现?”

      “耳朵。”小女孩指着布偶的耳朵,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把兔子布偶从姐姐手中抢了回来,上下打量着,特别是耳朵。

      “哦,我看错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清脆却迷惘。

      “是不是紧张了?”少女摸了摸她的头,说,“别怕,爷爷奶奶只是喜欢板着脸,其实他们都很喜欢你的。”

      听到有人喜欢自己,她觉得好开心。

      “哦。”小女孩点点头,把布偶抱回了房里,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枕头旁,摸了摸它的耳朵,说:“乖,不要乱跑了。外面有大灰狼,有好多坏人,你会受伤的。我不在的话,没人能保护你了。”

      她和姐姐坐二叔的车,爸爸妈妈坐大叔的车,一起去爷爷奶奶家。一上车,她自觉地扣上了安全带。坐在另一侧的二堂姐,又在取笑她。

      “你一定很少坐私家车吧。”二堂姐把窗子都摇了下来,风吹了进来,头发贴着红裙飞起,模糊了她的脸,还有二叔二婶的脸。

      风越来越大,就在被吹得快受不了时,他们到了。

      姐姐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了屋里。
      一踏进去,她就觉得很冷,很冷,像进了冰窖一样,骨子里透出了寒意。她不由地打了个抖。

      “怎么了?”姐姐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女孩摇了摇头,强制抵住自己的不适。

      “萌萌,快过来,让奶奶抱抱你。”一只枯瘦、叠满了老人斑和皱纹的手,朝她伸了过来。褐薄的皮肤下狰狞的骨头仿佛随时会破皮而出。

      这是奶奶,旁边的是爷爷。
      小女孩没动,停在了原地,睁大了杏眼,好奇地打量着着他们。

      “萌萌,过去啊。”大堂姐和二堂姐早就聚到了二老身边,向她招手。

      “萌萌,爷爷奶奶等着你呢。”爸爸妈妈似乎对她的不配合感到疑惑。

      “别怕,去吧。”姐姐眨眨眼,用唇语比划着,推了她一把。

      小女孩因为惯性,往前冲了几步,才稳住,一步一步地朝那只枯瘦的手走去。
      快碰到时,她停了下来,四顾打量着。

      “你们听到了哭声吗?”小女孩扑闪扑闪着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摇头,只慈祥地催促着她走完最后一步。

      然而,她转身便去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萌萌,你怎么了?”爸爸妈妈,还有姐姐都跟在她身后转着,非常不解,“你在找什么?别找了,我们都在等你。”

      小女孩没有搭理,竖着耳朵,继续找。最后,她在沙发底下,摸出了一个兔子布偶。脏兮兮的,耳朵处掉线了,爆出了雪白的棉花。

      “我的布偶真的坏了。”她捉着布偶回头,所有人都不见了,凳子上的爷爷奶奶、大堂姐、二堂姐、大叔、二叔……爸爸妈妈都不见了,只除了姐姐。

      只除了姐姐。

      “姐姐,你过得还好吗?”她抱着哭泣的布偶,习惯性地想抬头,却发现自己长高了,不用抬头也能看着姐姐了。

      左额上有点钝痛。她伸手去摸索,在留海下发现了一个豆大的伤疤。

      原来是这样。她记起来了。
      那是她刚满5岁,抱着生日得到的兔子玩偶去公园玩时,被那些经常欺负她的孩子从障碍木上推下来时砸到的。当时的口子开得很大,血一下子流了很多。姐姐慌慌张张地抱着她跑回家,想找大叔大婶帮忙。
      然而,才到楼下,6楼煤气罐爆炸,火烧了起来。7楼的大堂姐掀开了防盗网,跳了下来,刚好砸在她们面前。“啵”地一声,血如丝带般散开,黏在了她的发上。而那只兔子玩偶被姐姐找回来时,已经破得缝补不来,被丢了……

      “姐姐……”

      面前的姐姐,脸色有点苍白,但是笑得很美,很温柔。她笑了笑,也消失了。
      都消失了,只剩她一个了……

      眼睛、鼻子,都酸疼得厉害,简以萌闭上了眼,再睁开时,手里的布偶不见了,额上的伤疤还在,摸起来凹凸不平,不痛了,却时刻提醒着她过往抹不去的黑灰色。

      一抬头,她发现自己面对这一个无字的墓碑站着,她在坑里,头与碑平齐,褐黄的土埋到她膝盖上。一旁还有一堆未填的土,在悄悄地往下滑。

      粗糙的墓碑上隐约印出了她的脸,呆滞而木讷,仿佛是个缺了魂的木偶娃娃。

      “我小时候曾经想过,如果一觉醒来,有了一个完美的家庭,所有人都爱我,那该多好。”她低声自言自语,“四代同堂,家庭美满。每天早上,姐姐会来叫我起床。爸爸在沙发上看报纸,妈妈会给我和姐姐做早餐。到了学校,老师会给我发糖,同学们都不会欺负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我和姐姐也不用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大叔和二叔家都没死,姐姐不用辍学打工……”

      “我们都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那该多好……”

      那该多好,只是这没用。她的表情越来越迷惘,眼里的神采渐渐地暗淡,眼神却越来越清明。

      “简以萌,你怎么在这个鬼地方?”一个背着弓箭,腰上挂着箭囊年约20的青年,从不远处跑到了墓坑前,看到她后,夸张地大叫。

      “来,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他蹲下来,朝她伸出了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光被挡住了,简以萌停下了低语,抿着唇,愣愣地抬头,看着那个逆着光、向她伸出手的少年,后退了一步。

      “那个……你那么出名,当然是从报纸上看到的。”青年摸摸头,憨笑了两声。

      “我不相信你。”直觉告诉她,这不是那个会抢她箱子的人。事实上,除了自己,她已经不相信任何人。
      简以萌摇了摇头,虽然还是呆呆的,却异常地倔强。

      仿佛印证了她的话,下一刻,她再睁开眼时,那个青年消失了,就像他出现时那般的突然。

      她还是在那个墓坑里。才过了一阵子,土已经没到了她的大腿处。
      把腿从疏松的泥里拔|出来,简以萌摸索着土壁上凹凸不平的地方,手脚|交替攀爬。尝试了几次,等她顺利爬出了墓坑时,裤子小腿处被刮破了,全身脏兮兮地都是泥。

      站直后,她拍净了身上沾着的褐土,抬眼四顾。只一眼,心仿佛莫名地遭到了一锤,传来了压抑的钝痛,让她卡在眼眶中的眼泪一下子溢出了眼眶,膝盖一软,差点又栽回坑里。

      墓,到处都是冰冷的墓碑,有序地排列着,成千上万,如此肃穆,如此沉寂,沧桑而悲茫。这里是一座墓的林,墓的城,墓的国度。

      每一座墓碑上都刻着古老的文字,又潦草地像是图画,然而墓的左上角都刻着把歪歪斜斜的镰刀,支离破碎地想被砸碎了还努力粘附在一起的玻璃。

      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站稳,原地打量了好一阵子后,简以萌选了一条路,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慢慢地往前走。

      然而,每当她路过一座墓碑时,都能听到“嗡嗡”的颤抖声,从离她最近的地方开始喧嚣,然后一直蔓延到远方。仿佛,即使她走得再小心,也阻止不了死寂在墓碑里的“生灵”苏醒。

      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墓碑颤得仿佛土地在抖。简以萌堵上了耳朵,余光一瞥,她瞪大了眼睛——古老的墓碑仿佛是哭泣的人脸,丝丝缕缕的血从裂开的古字中流出,汇入了土壤,越来越多,直至身后一片红土,散发着铁锈般的甜腥味,朝她蜿蜒而来。粘稠且浓烈,仿佛是最强烈的思念,最不舍的挽留。

      心一下子悬空,卡在了嗓子眼里,莫名的悲戚和深切的恐惧,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得呼吸困难,压抑得难受,膝盖又像灌了铅似的,想往下坠。

      不能留下,要逃,离开这,她要活下去……活下去!

      简以萌再也忍不住了,发足狂奔,闷着头皮往前冲。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脚踏黄土,嗡鸣声不再,直到刚才的一切遥远得像是幻觉,直到她听到了一声爆粗从右前方传来。

      在这个诡异、死寂的环境,这一声突兀的“卧槽”显得那么的亲切和友好,如同亲人般温情的问候,让她浮躁繁乱的心平顺了不少。

      原地喘息着,把气理顺后,她抿抿唇,循声找了过去,入眼是一座未填的坟墓,那个抢她箱子的青年躺在了里头,眉紧颦着,一边嘴角勾起,嘴里骂骂咧咧的,非常欠扁。然而,他的姿势却相反,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手指间还恶趣味地插着朵小黄花。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经历过那样的险境后,突然想到了这句话,简以萌只觉得好笑。

      而事实上,她真的笑了出来,沙哑的笑声伴着泪水,如发泄般一起涌出。

      这个应该是真的了吧?

      终于平静了下来,擦干了泪,简以萌在坑上观察了一阵子后,喊了他几声,奈何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歪着头想了想,她小心地爬了下去,蹲到他身旁,搓了搓手。预热后,一巴掌扇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目前最喜欢的一章!
    相信大家都看出了萌萌是在幻境里哒(≧▽≦)/,但还是解释点细节~
    ①一大堆的粉红色→→粉红色意味着童年,女孩子共有的公主梦
    ②除了姐姐,其他人面目不清→→因为萌萌一出生父母就失踪,也没有爷爷奶奶
    ③兔子代表着萌萌在幻境中的真实自我,所以不断出现,与幻境抗衡
    ④兔子哭,代表着幻境里的再美好也是假的,是为了防止萌萌陷入幻境潜意识的自我提醒
    ⑤糖果不甜,因为小时候越是得不到的越美好,可得到后就再也没那种感觉
    ⑥大堂姐的红丝带→→大堂姐是煤气爆炸时跳楼死的
    ⑦二堂姐的红书包、连衣裙→→二堂姐是出游时出车祸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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