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红颜录》谜子越

218、大婚（二）

　　她很少来太庙，但每一次进入这庄严却略显暗沉的大殿，都会有种沁入骨髓的森冷感。
　　大周几百年的传承，每一任皇帝的画像看起来都大同小异，穿同样的衣服，同样的表情，看不出衰老，也难觅青春。
　　先帝也在墙上，陆文湛给他祭祀时也是礼数周全，底下香火贡品一样不缺。
　　陆重夕抬眼看了看先帝的画像，看到他的眼睛透过缭绕的青烟也在注视着自己，幽微的光线中，龙的目光没有任何感情。
　　帝王最后都会慢慢失去感情的，他们也不需要感情。
　　重夕的手一抖，拿着的香也微微晃了一下，上面的火自然是不会灭的，却也亮不到哪里去。
　　依照早有的规章制度完成祭拜流程，重夕便起身恭谨地退出大殿。
　　深深地吐了口气，太庙并不是多可怕的地方，但每次进去后出来，都会感觉如释重负。
　　阳光明朗却不温暖，陆重夕迈出太庙大门，再一次对皇帝太后以及皇贵妃和贵妃行礼，洛文珺穿着贵妃明黄色礼服，上面的海棠团花绣得极为艳丽，她站在太后，皇帝和皇贵妃身后，却是最光彩照人的一个，谁也夺不去那双凤目中熠熠的辉芒。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从庄严神圣的太庙出来，十二章纹的礼服华贵而威严，那本是帝王才能穿的服饰，如今穿在女性身上，却是有种超乎想象的阴阳相容的和谐，陆文湛竟就破格让公主穿上。
　　洛文珺不知道重夕会不会感到荣耀，但她自己已经为女儿感到荣耀了，以及，以此延伸出去的某种艳羡和担忧。
　　“卫……国……公……主……到……”
　　突然响起的传报声让重夕吃了一惊，瑗修姐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因为站在高处，她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一切，看到那些命妇们像刚才对自己行礼一样对走过来的陆瑗修行礼。她们长长的裙摆曳在身后，每一个人都是精致且耀眼的，但那些精致耀眼在陆瑗修款款而至时，全部黯然失色。
　　陆瑗修的步履是自信而端雅的，她美丽的面庞是大周最灿烂的牡丹，她飞扬的神采里有自己从出小就无法拥有的自信。
　　重夕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一切都被对比得像个笑话。
　　同样的发髻，同样的首饰，同样华贵庄重的十二章纹服饰，在陆瑗修身上要比自己合适太多太多，她才是真正高贵的帝国公主，她的光芒那样耀眼，可以照亮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的脸上也找不到骄傲的神情，因为她不需要为此骄傲，她本就该如此。
　　只是，为什么陆瑗修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重夕愣愣地站在那里，看陆瑗修和刚才的自己一样走上台阶，对太后皇帝皇贵妃与贵妃行礼，再来到自己面前行平礼。
　　她本能地按礼节回礼，心里却是一片茫茫然的感觉。
　　抬起头时正好对上陆瑗修的双眸，却见得泪水盈在她眼眶内，欲落不落的。
　　“妹妹，对不住，姐姐也是无奈。”在进入太庙前的擦身而过间，陆瑗修轻声道。
　　重夕尚未回过神，就见到姐姐入了太庙，只在自己脸侧留下一缕香风。
　　而后宫人已经过来请她下台阶，还有其他一些仪式要参加。

　　几位高阶妃嫔聚在极乐宫，重夕要回去给她们敬茶，一一辞别。
　　她木偶般按照仪式进行着，心里却越来越觉得不对，陆瑗修今日的举动，最近这段时间宫中的人对自己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每一样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前几日因为要离开了，事情又多，有意无意便忘了，可现在那些繁杂的思绪不断涌上来，让自己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刘怀玉端端正正坐着接过重夕敬的茶，才喝了一口，又是泣不成声，一边的李灵惠见状，也黯然神伤。
　　重夕口中说着客套的话，内心也是无限感伤。
　　只是那一团团疑虑不断浮出，又让这份感伤多了种怪异。
　　她看着面前一位位华服丽饰的妃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她们的少女时代，年轻的面容，充满着某种期盼的眼神，或是小心或是骄傲或是忐忑地告别父母嫁入皇家。
　　她不知道她们这些年感受到什么，幸福吗？寂寞吗？后悔吗？
　　而自己嫁去乌雅，多年后又会有什么感觉？

　　敬完差各宫妃嫔本该再多坐一会儿，和重夕说些体己话，但今日大家不约而同纷纷起身告别。
　　重夕终于感觉到了异样，她问紫砚：“娘娘们去哪里？”
　　紫砚用沉静温和的眼眸看了看重夕，终于还是道：“去迎仙宫。”
　　“去……去迎仙宫做什么？”重夕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紫砚的声音是温和的：“今日亦是卫国公主出降之日，各宫娘娘们也要去迎仙宫接受卫国公主的敬茶。”
　　“瑗修姐姐，也在……今日大婚？”重夕觉得自己在说些连自己都匪夷所思的话，可是陆瑗修今日在太庙出现，还穿戴着和自己一样的服饰，又是明明白白的事，“可……可是为什么瑗修姐姐大婚这么大的事，我会一点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卫国公主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紫砚道，“奴婢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重夕第一次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紫砚，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这个布置得鲜花着锦般的极乐宫，这些面前来来去去锦衣丽饰的人，她们有得体的微笑和神情怪异的眉眼，她们是自己熟悉的人，可她们又好像隔着一个世界在看着自己。
　　陆重夕愣愣地看着人群离去，伫立在廊下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疾步离开。
　　“公主，公主去哪里呀？”染露吓了一跳，想赶紧追过去，“一会儿还要去寿康宫呢。”
　　“还有时间，让她一个人去吧。”紫砚拦住了染露。

　　陆重夕走得飞快，衣饰非常繁重，可她也顾不上了，提着裙裾几乎要小跑起来。
　　繁英园门口也被装饰得喜气洋洋，但里面的谢舒颜，依旧穿着寻常的衣饰和灵犀在池边喂锦鲤。
　　重夕径直走了进去。
　　灵犀依照礼制行礼，而后自觉地离开。
　　谢舒颜站起身转过来，虽然在软禁中，也未多加打扮，但在鬓角处别了一朵艳丽的红色月季，只不过在重夕眼中，再美的花，与谢舒颜相比也只能黯然失色罢了。
　　“重夕姐姐，你来了。”谢舒颜笑道，“今天要不来，就不知将来何时能再见了。”
　　“你还叫我姐姐。”陆重夕道。
　　“有什么关系呢，这里只有你我。”
　　二人边说边进了屋，灵犀已经摆好座椅沏好茶，温暖清苦的茶香缭绕在屋子内，缭绕在谢舒颜的身边，她鬓间的花随着主人的一举一动在轻颤，好像承受不住谢舒颜那惊人的美貌，急着要离开一般，
　　“若还叫我姐姐，便告诉我真相吧。”陆重夕坐好，道，“瑗修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舒颜捧着茶啜了一口，屋内很温暖，数个炭盆子里燃着红箩炭，虽不像在明鸾殿里那样四处弥漫着各种令人沉醉的奇香，但也足够温暖，洛文珺确实不会在生活上亏待谢舒颜。
　　“今日是你们两位公主共同的婚礼。”谢舒颜道，“卫国公主在闺中多年，终于出降，皇上视她如掌上明珠，自是各种要求都尽量满足。”
　　“各种要求……”
　　“重夕姐姐见过哪位公主穿过十二章纹的礼服？而皇家的数次婚礼，又有哪一次的排场像如今这般浮夸，我虽在禁闭中，这外头的排场，却也是知道一二的。”
　　“你早就知道了。”陆重夕凝视谢舒颜的眼睛，眉头微微颦起，“或者说，很多人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
　　是的，十二章纹，素来是帝王服饰的象征，过去即便是嫡公主大婚，也从未用过如此高规格的图案。自己一开始也疑惑过，父皇为何会允许自己穿这般贵重的服饰，紫寰城又怎会被用让人瞠目结舌的排场来举办一个和亲公主的婚礼。
　　还以为是父皇心疼自己要远嫁，破例给这样的婚礼以示恩宠，如今看来，不过是沾了陆瑗修的光，她要嫁为人妻了，父皇自是将能给的都给，只不过正巧自己也要远嫁，为显示皇帝对两个女儿公正一致，才让自己也有幸拥有了这样规格的婚礼。
　　果然，说到底还是一切都还是瑗修姐姐的，说到底在父皇心中，自己不管多么懂事不管牺牲多大，也就是一个可以用来和亲换取最大利益的公主吧。
　　“我自然知道。皇上曾和我说过卫国公主要出降他是如何的不舍，还讨论过该用何等规模的婚礼才能体现卫国公主的尊贵。我自然是提议越隆重越好，毕竟与你同一天，她能享受到的，皇上也会给你的。”谢舒颜微微一笑，“我想你不会妒忌你的姐姐。”
　　“自然不会，瑗修姐姐本就值得最好的。”陆重夕道，“我最多，只是有些失望吧，还以为这一切都是……”
　　谢舒颜又饮了口茶，笑道：“没什么失望的，这一切本身也是为你准备的，若不然，你如何能穿戴上这般的衣饰。”
　　“母妃也为之争取了不少吧。”重夕苦笑，“只是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瑗修姐姐要结婚了？她又是要嫁给谁？难道我连知道自己姐姐结婚的权力都没有吗？”

　　佛系更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