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红颜录》谜子越

209、祸国红颜

　　陆重夕是没心思理会这些事的，只是作为洛文珺的女儿，却是清楚独孤平府中接到的各类皇宫的赏赐，旨意，皆是出自母妃之手。
　　皇帝如今显然对洛文珺很放心也很满意，这种场面上的事都尽数交给了她打理，洛文珺忙得不亦乐乎，还会将一些奏折带回极乐宫批阅。
　　“母妃，近来去酒肆听书时，已有说书人开始讲大周开国国师曾预言的那些事。”陆重夕晚上去和母妃请安，见洛文珺刚批完奏折，正疲惫地让玉墨给自己按摩太阳穴，便笑着说了些自己在宫外听来的趣事。
　　“开国国师？哦……就那个太祖皇帝将他比成姜太公的周国师啊。”洛文珺闭着眼睛休息了会儿，方笑道，“他可是预言过很多事呢。好像也说中了几件，应该是有几件吧，紫砚？”
　　紫砚笑道：“奴婢哪里知道这些。”
　　“你在宫外都没听闻？”洛文珺抬眼笑了笑，道，“那是可惜了，玉墨都没同你说过？”
　　紫砚道：“贵妃娘娘又笑话奴婢们了，我们做下人的，哪知道国师的什么事呢。”
　　重夕看着紫砚清秀的脸，抿嘴一笑，不语。
　　“既如此，那本宫就给你们说说，也是些很有意思的事。”洛文珺打了个呵欠，笑吟吟道，“这个周国师一开始是太祖身边驾车的，太祖开国后大封有功之臣，谁也没料到这个驾车的奴才竟一下子得了整整一个封国。后来才得知，太祖打天下过程里无数次重大抉择都是由他决定的。虽出身微贱，却是有通天之能，太祖未发迹时发现了他，便视若珍宝，又恐树大招风，在外只让他以家奴身份出现，却是什么大事都同他商议。”
　　“这就叫真人不露相吗？”玉墨掩嘴笑道，“只是奴婢也跟着娘娘读过几年书，太祖一朝人才济济，怎么没听过这号人。”
　　洛文珺不置可否地笑笑：“他虽得了封国，并未在朝中得到一官半职，更是终身未娶，也没有后代，死后封国便被取消了，只留下种种传说在坊间流传。重夕最近听到的，便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祸国三妖姬之说吧。”
　　紫砚和玉墨互相对视一眼，做出听不懂的表情，重夕也由着她们在那装，对洛文珺答道：“正是。这些日子坊间没少说这预言。”
　　“祸国三妖姬。”洛文珺冷淡地笑了笑，“这个周国师在太祖建国后也是闲着无聊，成日占卜国运，最后卜出了大周将来会出现三个祸国的妖姬，其姿色与心机，连商之妲己晋之骊姬都望尘莫及。”
　　“国君昏庸，女子却要担负起祸水的罪名，着实可笑。”重夕吃了口燕窝粥，笑得极是讽刺。
　　“女儿，话不能这么说。”洛文珺道，“贤内助贤内助，为人妻者，自是要在背后扶持夫君。男人昏庸无能固然可恶，背后的女人不加提点，甚至怂恿纵容自己夫君骄奢荒淫，也是没尽到人妻之责。寻常人家便也罢了，要败也不过是一家子的事，若是国君的后宫尽是荒唐之人，那这国，也该不国了。”
　　“贤女碰上无道的夫君，只怕贤能还会害了自己，倒不如那些书中的狐媚之辈，痛快一时也算赚得一时。我们大周史上那两个什么妖姬，哪个不是才貌兼备之人，遇上明君贤主……呵。”陆重夕止了声，冰冷冷地笑着。
　　窗外夜色沉沉，紫寰城的殿宇重楼在月色中连绵起伏，这不过是大周国广袤国土上小小一块地方，身在其中，却似是永远看不到尽头。不知当年那两位所谓的妖姬，是否也曾在无数个夜里这样看着窗外，看着同样的景色。而她们的心里又在想着什么？她们又是否会知道作为一个娇弱女子，自己的名字却会被史官文人浓墨重彩地记下，渲染一篇篇出后世津津乐道的妖妃列传。
　　无人得知，绝代的风情，如今也不过是一缕难以追逐的残香罢了。
　　“陈凌媛，夏令琴，都是江南女子啊，我记得她们死后的谥号一个是端敏皇后，一个是贞和皇贵妃，只不过被后代皇帝废掉了，尸骨也抛了乱葬岗……”洛文珺语气非常平静，只是带了点惋惜，“也不知她们的夫君，会如何看待自己后代子孙的行为。”
　　“女儿倒是觉得，她们生前若想到死后之事，怕不会那么疯狂。”
　　“你错了。”洛文珺的凤目扫过重夕的面庞，她还是笑着，但眼睛非常明亮有力，“你错了，女儿你错了。”
　　她连说三声“你错了”后，竟站了起来。
　　虽只是穿着简单的睡袍，头发亦是松垮随意地挽着，可她站起来时，坐在她面前的陆重夕竟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也赶紧站了起来。
　　“你即将去乌雅了，你即将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成为一个王室男人的妻子，母妃便不得不告诉你，你错了。”洛文珺音调微微上扬，上前拉住陆重夕的手，“权力的战车，一旦站上，便没人舍得下来。她们是错了，可错的不是生前太过疯狂，而是不够疯狂。”
　　“母妃……”
　　“她们不够疯狂，所以把一切都寄托在夫君身上。殊不知这世上男人的心是善变的，即使他们的心不变，□□也会老去，死亡。她们不够疯狂，所以会被这方小小天地束缚住了视线，有倾国之貌又如何，曾读破万卷书又如何，她们若足够疯狂也足够清醒，便会知道没有什么，比握在手中真真切切的东西更可靠。”洛文珺快速而微微有些激烈地说道，她的凤目迫近重夕，重夕第一次知道眼睛可以这样明亮，亮到让她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陈凌媛，夏令琴，便是大周史上被国师预言中的两大妖姬，二人皆是江南美女，入宫后受尽君王恩宠。然因为出生低贱，在后宫内备受冷眼，位份也一直不高。
　　但就是这样两个在外人眼里空有美貌只能作为帝王玩物的女子，却差点颠覆了大周统治。
　　一个陈凌媛因着入宫后得罪人甚多，又没有皇子，直接勾引皇太子，又联合外臣，引发大周皇室父子相残，几场屠杀下来，陆氏一族凋零过半，差点被权臣夺位。但内乱平定，陈凌媛自尽，皇帝却将其厚葬，还不顾天下人反对，给予她皇后的封号。
　　另一个夏令琴则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设计残杀了当时皇帝几乎所有的儿子，后事情败露，在太监帮助下逃亡海外，竟嫁与当时的戎族首领，与自己的亲生儿子里应外合，引兵攻入大周。而皇帝平定动乱俘获她后，竟还念旧情不忍杀之，还特意在宫外圈地数百亩为她建了座华丽的行宫，名为软禁，实则金屋藏娇，以皇贵妃的待遇一直供养到死，死后亦以皇贵妃礼下葬。
　　“这两人闹出的动静，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虽也是闹得陆氏皇族不得安宁，却也没让国家元气大伤。母妃也知道，父皇登基，也还用了十年呢，而大周几百年国史上，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数次。”陆重夕道，“但只有陈庶人和夏庶人，被记成妖姬，背负千载骂名。不过因为她们是地位卑微的女人，又从皇帝那里得到了超乎众人的权力，才会天下人唾骂。”
　　洛文珺如何不知陆重夕话里所指。她倒也挺意外的，女儿竟已经开始为母妃的名声考虑了，想来这些日子她在外听到了不少话。
　　玉白色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中紧紧握成了拳，洛文珺深深地看了眼窗外无垠的黑夜，只觉胸中情绪翻涌。紫寰城紫寰城，堆金砌玉珠围翠绕的紫寰城，它能容下的欲望太少，孕育的野心却太多，偏又要人人装出和乐融融的样子营造个太平景象。
　　若非自己是女子身，真想要指挥千军万马，踏平这虚伪的牢笼。
　　“母妃素来不在意身后名，母妃只活在当下。”洛文珺对重夕扬了扬下巴，不屑冷笑，“你也是糊涂了，千载骂名？陈夏二女离现在才多少年？你又怎知千载后的人是如何想的？”
　　“母妃……”陆重夕微微张了张嘴，她心内突然闪过一丝罕见的恐惧，却不是对洛文珺，亦不是对自身，但这怪异的恐惧却如一只手一般将她喉咙扼住，一时间竟失了声。
　　“你该去休息了。”洛文珺道。
　　她唇边又噙了一丝温和的笑，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陆重夕便行了礼，退下。
　　紅笺在外殿吃茶，同几个小宫女玩笑，见公主面有不豫，赶紧上前扶住，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回去了。

　　洛文珺立在窗边，见着女儿窈窕的身姿进了倾香阁，不多时屋内的灯又亮了一盏，是在重夕屋内书桌那个地方。
　　她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对紫砚道：“重夕在谢家，圣贤书读太多了，却没有全昭仪读得好。”
　　“娘娘，公主是快要去乌雅了，心中记挂娘娘，才什么话都说的。”紫砚道。
　　“她不知道本宫想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陈夏二人，已经比这宫内大部分的女人要强很多。”洛文珺笑道，“自然了，她们不能和本宫比。”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紫砚和玉墨立在一旁听着，却是字字砸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