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年星光》风浅

94、追兵

　　再然后，就是漫长地等待救援的过程。

　　海盗船长向附近的海盗联盟发出了求救信号，对方回信息说即刻出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星际海盗蜥蜴人们其实是一群相当好相处的生物，虽然他们长得龇牙咧嘴，有着锋利的牙齿与鲜红的眼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但是真的朝夕相处起来，它们的习性倒是与地球人很是相似。

　　去森林深处采集食物的时候成群结队，打牌，喝酒，吹牛，贪财，乐天，一群雄性蜥蜴人逗弄刚上船的小萌新，自从发现了宛籽的特殊技能之后，更是把宛籽揽入了“蜥蜴人的朋友”行列。

　　海盗船长叫铁锤，声音是蜥蜴人里最洪亮的，每天操着嘶嘶哑哑的嗓音，在清晨来临时喊：“宛籽——找吃的去喽——”

　　这时宛籽便会跟在他摇晃不定的尾巴后面，与他一起进入森林。

　　森林里有许多动植物，经验丰富的锤子老船长负责辨别动植物的攻击性与毒性，宛籽则负责找出肉眼能够辨别出来的可以发挥创意食用的部分，采集了放在铁锤船长的包里，带回去作为全员的当日伙食。

　　这样的合作很是愉快，一路上铁锤船长心情都嗨翻天，找宛籽搭话：“小甜果，你说我当初怎么就没能发现你的特殊技能把你当赠品了呢？一定是因为穆查理星的空气不太好，我的头晕了。”

　　宛籽干笑：“难道不是因为我拍卖没到一百星际币？”

　　铁锤船长尴尬地咧嘴笑了，摘下自己的帽子，盖在宛籽头上：“要不然你偷跑出来，跟我的船走啊，艾伦特家的子爵虽然衣食无忧身份高贵，不过跟着我们可以看遍整个宇宙的星星！”

　　帽子上带着一股子蜥蜴人的腥味。

　　宛籽嫌弃地摘了下来，把帽子系在了腰上问：“锤子船长，你去过很多地方？”

　　铁锤船长大笑：“那当然，我们是穿梭在宇宙的海盗队，是属于宇宙星辰的雄性！”

　　宛籽问：“去过虫族的星球吗？”

　　铁锤船长抬下巴：“当然！”

　　宛籽问：“去过穆查理的战场吗？”

　　铁锤船长眯眼笑：“不止去过，还捞了一票……”

　　宛籽若有所思问：“那你……见过两个几乎一样的星球和人吗？同样的语言，甚至有同样的人，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的？”

　　铁锤船长神情一噎，道：“据我所知，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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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还是一样的结果。

　　宛籽低下了头，情绪低落下来，连搜寻食物的性质都减少了许多。

　　她慢吞吞走了半天，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亮，这一次她捕捉住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一把抓住了铁锤船长的手臂，焦急问：“所以你的意思是，特殊情况下会遇见过？”

　　铁锤船长吞吞吐吐道：“算是见过一次吧……不久之前，路过一颗小破星球附近的时候，舰队有个傻缺操作失误，差点进入黑洞的吸力范围。那时候全船所有的动力装置与燃料都用在了逃离黑洞的吸力上，就在最靠近黑洞的时候，船上不少人出现了幻觉。”

　　“幻……觉？”

　　铁锤船长摇头：“也不能说是幻觉，我们中有许多人似乎看见了另一艘海盗船，船上有着我们的编号，后来绝大多数看见的人就晕了过去。”

　　“也许就是另一艘海盗船？”

　　铁锤船长摇头：“每一艘海盗船都有自己的特殊符号与编号，这是唯一的。”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摆脱了黑洞的吸引力，最后迫降在附近的小星球上。”

　　“后来呢？”

　　铁锤船长忽然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宛籽：“没有后来，我们又不是科学家，为什么要去探讨黑洞与幻觉？对我们来说活下来就够了，后来我们降落在小星球上，顺便捞了一些奴隶。”

　　宛籽：……

　　这家伙还真是啊粗暴的海盗啊。

　　宛籽明白他显然已经没有欲望继续聊这种宇宙未解之谜话题了，很识相地闭了嘴，专心采摘食材。

　　不一会儿，食材已经装了满满一袋，铁锤船长满意地掂了掂，一拍脑袋：“说起来，宛籽小甜果，你似乎就是在我们迫降的小行星上被逮的吧？”

　　“……嗯？”

　　“FQ1218，我们迫降的小行星。我们再起航时重新设置了轨道，远离了那个黑洞。”

　　宛籽的脚步僵住了：“FQ……1218附近的……黑洞？？”

　　铁锤船长看见宛籽脸色苍白，显然起了恶趣味，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幽幽道：“传说中世间与光的终点，没有任何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宛籽的脑海里乱作一团。

　　又好像所有的线团在这一瞬间被快刀斩乱麻式地切断。

　　就算是在科技发达如现在，世间依旧是不可逆的。地球人曾经推断出超光速或许会带来时空逆转，伊克斯佩特星人也曾经迷信速度，然而等到人们真的可以以超光速的速度驰骋在宇宙，才赫然发现，时间仍然是无法克服的天堑，他们不可能通过逆转时空去改变基因缺陷带来的绝望。时间本身就仿佛是无法逆转的终极。

　　而现在……如果FQ1218附近存在黑洞，如果她的飞行舱穿越过了黑洞，并且改变了时间呢？

　　宛籽想到了朱羽号资讯档案室里面那些惨烈的档案图片，还有坦尼桑实验室里那一堆浸泡在培育皿里的人形怪物……如果她到达的真的是基因变革到来之前的伊克斯佩特星，那么，那些东西……很可能是培育中的……伊克斯佩特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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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籽觉得整个身体在被这恐怖的想法碾压而过，她茫然抬起头，想要好好看一眼头顶上无尽的太空：天空上漂浮着水汽凝结而成的云朵，云朵间隐隐约约有一个黑点越来越大。

　　“宛籽？宛籽？？”铁锤船长停下了脚步，焦急地呼唤宛籽。

　　宛籽回过了神，喃喃问铁锤船长：“请问……那是你们联盟的救援吗？”

　　“什么？”铁锤船长莫名其妙抬头，定睛看了一会儿，忽然脸色大变！“快！快去通知其他人，穆查理军部的人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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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查理……军部？！

　　宛籽慌张地向树林外奔跑，过了好一阵子才记起来自己的身上有通讯器。

　　她哆嗦着接通通讯器：“伊斯……伊斯你们快躲起来！”

　　通讯器的信号一瞬间中断，头顶上那一家巨大的飞船遮天蔽日，往地上喷射出滔天的气浪——热浪吹得宛籽的身体凌空飞了起来，险些撞到树上。树林中狂风大作，树枝与泥土漫天飞舞，这一切都如同龙卷风过境一般。

　　终于，树林的边缘近在眼前。

　　宛籽掀开灌木想要冲出去，却被铁锤船长一把拽了回去，被迫蹲下。

　　树林边，巨大的飞船悬停在半空，地上的蜥蜴人已经损伤过半，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尸体，伊斯与灰叶站在蜥蜴人的包围圈中，背靠着背，冷眼看着飞船。

　　飞船下方投射出一片光影，洛迪与一干基因研究所的学者的身影漂浮在虚空中，温文尔雅地看着地面上惨烈的画面。

　　洛迪的声音彬彬有礼：“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已经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优秀。”他微笑，“如果你们愿意回到坦尼桑，我保证这些海盗不会再有损伤。”

　　洛迪的目光落在伊斯与灰叶身上，微微皱起了眉：“宛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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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籽正被铁锤队长死死地捂着嘴，强压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船上的长枪短炮对准了原本就遍体鳞伤的海盗船队。

　　“唔……”

　　“别去送死！”铁锤船长的声音很轻，几乎贴在宛籽的耳边，“穆查理星人虽然战斗力不强，可是他们拥有的武器却是毁灭性的。”

　　宛籽急得全身出汗，如果这真是早就淹没在时空里的伊克斯佩特前身，她在未来并没有见过伊斯与灰叶，以他们的能力不可能在军部默默无名，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已经不在了。

　　被带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场面一触即发，而洛迪似乎并不着急，他的目光在四周巡视，随后飞船上射出一道道红色的光线，以飞船为中心朝四周扫视——

　　“不好！”铁锤船长惊呼一声，然而为时已晚，红线已经划过宛籽的额头，随即所有散射的红线汇聚成一束，把宛籽全身都笼盖了起来。

　　宛籽只觉得身上发烫，怪异的感觉蔓延开来，她感觉整个身体在慢慢地上浮。

　　“伊、伊斯……”

　　伊斯的眸色暗沉，他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宛籽，微微张了张口。

　　宛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通过口型大致可以判断他在叫灰叶。

　　随后灰叶从地上一跃而起，张开身后的三对翅膀，以风驰电掣之姿扑向宛籽所在的方向——冲击力把宛籽整个人都撞飞了出去，灰叶在下落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她飞快滑进森林深处！

　　“啊——”

　　宛籽看不清身周飞快掠过的树影，只能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还有远处想起的炮火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人心惊胆战。

　　“灰叶——灰叶！快停下，伊斯还在那里！”她在空中尖叫。

　　灰叶的速度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快了。

　　宛籽看不见的角度，飞船上射出一道黑影，如影随形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是一场持久的追逐。

　　灰叶并没有在高空飞行，他选择的是在树林间穿梭，用灵敏的身姿飞快地穿行。在这个宇宙中，很少有生物可以拥有虫族的速度，但是虫族仍然是生物。但凡生物都存在致命的弱点，它们的体能并不是无穷无尽的。

　　忽然，灰叶的身形一顿，险些撞上前方的树。

　　千钧一发之际，他才惊险躲过，速度却明显降低了很多。

　　“灰叶……灰叶！你怎么样？”宛籽惊惶问。

　　灰叶呼吸声在她耳边一声比一声剧烈，他似乎是咬牙切齿，在宛籽的耳边断断续续道：“废渣……你有没有……什么信仰？”

　　“……什么信仰？”

　　“我们虫族人……都出生在翼都的巢穴里……虽然不知道给予生命的父母是谁……但是我们都把巢穴里照射着所有人的光芒源头……叫做母亲……”

　　灰叶又一次俯冲，掠过一片低矮的树丛。

　　“所有的高等虫族……都相信战士在死后回到母亲的怀里能够重生……只有最优秀的战士，死后才能被族人送回母亲的身边，在她的怀里等待重生……”

　　灰叶的声音越拉越弱，喘气声却越来越剧烈。

　　宛籽想要看一看他的脸，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只能战栗着朝前面喊：“灰叶，你休息下，不论危不危险……我求你……你休息一下——”

　　灰叶好似没有听见。

　　“如果不是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根本就不用休息……”

　　灰叶的声音狰狞起来，仿佛耗尽了全神的力气。

　　“认识你……真够倒霉的……所有事情都没有顺利过……”

　　“废渣……如果你没有信仰……要不就跟我一起吧……我们的母亲叫虫后……在虫族母星的夜晚，只要抬头就可以看见她的光辉……我很想……很想让你看一眼……”

　　“宛籽……如果有可能……”灰叶的声音越来越弱，“尽量活久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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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叶！”

　　宛籽忽然被一股力量狠狠地丢向远处。

　　她的仰着身体下坠，眼睁睁的看着灰叶瘦削的身影停顿在半空。刹那间，如影随形的黑影与他的身体碰撞，黑影忽然张开一张红光交织的网，把灰叶整个人束缚成了一个扭曲的姿势。

　　“灰叶——！”

　　宛籽丝毫没有能力反抗，下一秒，她坠落在一片冰凉之中。

　　原来下方是一个湖，她的身体下坠，沉入湖底，终于再也看不见灰叶的影子。

　　那是宛籽最后一次见到灰叶。

　　匆匆忙忙、猝不及防，甚至没有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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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