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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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白日的喧嚣渐渐被黑暗吞没。
希诺玛兰走下阴暗狭窄的楼梯，木板在软底皮靴的踩踏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家下等人时常光顾的酒馆像其他同类场所一样，充斥着发粘肥肉，廉价香料和劣质酒混合的刺鼻气息。
为了掩盖不新鲜食材的异味，贫民在烹调中往往恣意抛洒大蒜与胡椒。本来这种调味也不失其独特的魅力，但经密闭环境酝酿一段时间后，简直称得上中人欲呕。
地窖的门紧闭着，写有“珍奇生物展览”的横幅和标牌胡乱堆放在楼梯底部的空间中。城市守卫驱逐了楼上所有的顾客和女招待，所以当他们停下脚步时，整座酒馆死一般寂静。
“这可不是好兆头。”守卫队长咕哝道。
“我同意。”
希诺玛兰低声附和。驻扎在王都的奥法议会平时轮不上什么公家活计，普里萨城治安主要由城市守卫维持，其上还有月巡骑士团和黎明教会，很难有他们插手的机会。阿黛荷恩女王登基后，大力化解不同群体间的矛盾，贵族对巫师的戒备有所消弭，但纵使如此，让他们把重要的王都安全交托到奥法议会手里，也未免太勉为其难了。
他供职议会多年，深知只有出现不可掌握的情况时，贵族们才会求助于控法之月的力量。今天他恰好身处事件地点附近，不得不来瞧瞧，否则在如此寒冷的冬夜，他才不愿意出门受罪呢。
“……你害怕吗？”他问，“你可以在外面等，马上就完事了。”
守卫队长还很年轻，用火把点燃壁灯的时候，双手在微微颤抖，火光下呈现出的倒影尤其抖得厉害。他们正在执行的并不是太危险的任务——如果知道如何应对的话。
平民缺乏常识，对怪物的误会由来已久。恶魔固然难以言喻的狡诈与残忍，不过对于仅仅被魔性影响的普通生物，大可不必如临大敌。
精灵已经活了二百多岁，说话的态度仿佛长辈看顾晚辈，因此这个年轻人不认为自己被看扁了。他摇摇头：“是的，先生，我以前从没见过恶魔，但是我得进去。”
“不要担心，我们要对付的不是恶魔。”希诺玛兰温和地说。
他没有使用钥匙，只是将手放到门把上，四周的空气莫名膨胀了一下。守卫队长愣愣地发现，那扇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的门静静开启了。他甚至看到门轴上有大片大片的铁锈，理应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但打开时，竟比公子哥儿用来偷情的门扉还要悄无声息。
酒馆的地窖很大，被分隔成两个部分，一半堆满了一个金币一桶的发酸烈酒，另外一半租赁给了“珍奇生物展览”的主人。
血珠花控制这可怜人的头脑，唆使他寻找阴暗隐秘的地方居住。白天他布置舞台，敲锣引人进帐篷看展品，剥削贫民区居民屈指可数的金钱。魔花则积极将花粉散布于空气当中，让观众入眠时做上形同真实的美梦，再也不愿醒来。
至于夜里，那就是眼前这样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这种展览无一合法，只因王都之内，绝对不允许出现未经登记的危险生物。不过恐怖刺激的玩意大部分暗藏商机，只要愿意，总能找到几个流动于地下黑市的奇异展览，甚至异怪格斗。
每位摊主都自以为可以搞定那些怪物，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高估了自己，所以时常发生主人尸骨无存，怪物逃逸出笼，留个烂摊子给骑士老爷们或者神官老爷们收拾的情况。
希诺玛兰一照面便看出，那个人类活不成了。他双眼无神，从肌肉向外透出血红色，灵魂光芒仅剩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罪魁祸首扎根于房间正中央，无数翡翠般的藤蔓伸展开来，缠住每一个它能够对付的生物，汲取它们的灵魂和血液。
藤蔓中空，深色的鲜血从其中汩汩流进母体。力量被攫取后，有一半会遵循沾染魔性的生物的工作机制，折射回恶魔所在的世界。
他向身边的守卫队长投去匆匆一瞥。
这可怜的小伙子已经吓呆了。他职位太低，日常工作主要是抓捕小偷和扒手，调节平民家庭的矛盾，抑或追查因财产纠纷而生的谋杀案。血珠花、恶魔、腐蚀灵魂之类，与这个普通人类根本沾不上边儿。
他从前辈那里听说许多故事，但故事只是故事。等故事变成现实，就再也没有引人入胜的特质。血珠花显然发现了他们，迅速将藤蔓伸向这边。那速度快的像猛兽捕猎，他只眨了眨眼，几片带着利齿的叶片就近在眼前。叶片一张一合，从中弹出花蕊般的东西。
触须，一根血红的触须……
“这不能怪他，”希诺玛兰想，“王都的治安一向很好。”
他抬起手，手上布满了奇异的彩色花纹。花纹不停流动，忽然涌向他指尖，从指尖射向血珠花。它们本来五色缤纷，离开主人掌握后，汇成一股夺目的青色火焰，瞬间将藤蔓卷入其中。
他说马上就完事，那么一定马上就完事。今夜守卫能碰上他，实在很走运。
血珠花扭动着，颤抖着，自根部发出刺耳的尖叫。它的枝叶向主干收回，让牺牲者掉落地面，化作一具干尸。青色火焰中，它如同一个跳舞的人，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动作，身体却越来越瘦，越来越细长。尖叫声不绝于耳，活像某个人正在遭受谋杀，一直叫到它被火焰完全烧干。
一年后，守卫队长还时常在午夜梦回时，听到这恐怖声响在耳边萦绕。
他睁着眼睛，呆呆看着酒窖中央。那只可怕怪物已经消失了，被彻底拔去，留下一个闪着珍珠光泽的血红小球。小球前方，躺着展览摊主枯干的尸体。
他不由自主地问：“还有救吗？”
“……他已经死了很久，已经干掉了。”精灵好笑地说。
他走向前方，从地板上捡起了那个小球，解释道：“这是它的根，很不错的制药材料。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带走它。”
守卫队长打了个寒颤，想着根扎在人的身体里，发芽、长大、裂肤而出，然后又是一株新的血珠花……
他不安地看了看这座酒窖，总觉得黑暗中，有别的怪物在蠢蠢欲动。精灵仍托着那个小球，等待他的答复。他连忙说：“拿去吧，拿去吧，你还要什么东西吗？这里的……反正他们没下来之前，你可以拿走任何东西。”
希诺玛兰在人类社会里活了几十年，常与这个种族打交道。他知道，这是人类守卫约定俗成的赚钱手段。只要不牵扯案情本身，那么搜查结束时，难免有几件值钱的小东西落进他们口袋。他曾听过一个滑稽的范例，有位守卫将凶器当作外快带走，导致破案进程推迟了少说一个月。
这也许不那么符合职业道德。但是，想到那柄匕首纯金的鞘，鞘上闪光的宝石，比宝石更值钱的雕刻技艺，似乎也可以理解那位先生的心情。
他替他们遗憾，因为血珠花只需要灵魂，不知道金钱的价值。受害者回了家，身体越来越疲惫，头脑越来越迟钝，最终一睡不醒，灵魂直奔这家小酒馆。可他们的钱，仍然好端端的装在口袋里。
精灵又叹了口气，四下环顾，觉得这是一位很穷的人类。其他“珍奇生物”只是些畸形儿，没有特别危险的东西。他仔细地看着每一个铁笼，每一件行李，防止漏网之鱼。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了，微微皱起眉。守卫队长看见他的表情，沿着他目光望过去，发觉他在看一只破烂的玩具熊。熊背后绽了个大口子，露出内部的白色丝绵，可怜巴巴地挤在一堆杂物中间。
“去叫你的手下，还有酒馆主人进来吧，这里已经没事了。”希诺玛兰说。
他半身隐在黑暗里，半身映着壁灯昏暗的光线，看起来极为神秘。他态度那么温和，甚至有点儿谦卑，眼睛仍盯着那只熊，好像在挖掘玩具身上的奥秘。
如果要守卫队长解释，他只能说，也许这熊的背影特别像精灵的初恋情人，不然他干吗看个不停。他心里很奇怪，又不太敢问，赶紧答应了一声，飞快离开酒窖，在上一层吹响哨子，呼唤等在门外的同伴。
哨子声响起时，希诺玛兰已经拿到了那只熊。人类视力比较弱，在较暗的环境下，很难辨认颜色差不多的东西，但精灵不一样。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玩具熊，看着它以前光鲜亮丽，如今布满灰尘的丝绸服饰，然后挑开背后的丝绵，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蜷曲着的纸条。
方才，他看到了这个纸卷的边缘，才格外注意它。
他展开纸条，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字迹小而清晰，使用人类的语言。第一个词是：“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第2章 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