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时代》何夕潇湘

2、与时光忤逆的少年是最美的模样（下）

　　“请进。”少年清淡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将门推开，叶千绝看到了桌后坐着的学生会会长、苏铭。

　　此刻正是黄昏时候，巨大的落地窗后可以看到夕阳如血，扑撒的暗金从窗户边缘为界限，给三分之一个房间里镀上一层闪耀的色泽。而背对着窗户的苏铭和他办公桌的倒影，也被拉得很长，很长。

　　与叶千绝认识的其他男生相比，苏铭是拥有精致五官的那种，棱角分明的脸庞，一丝不苟的短发，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薄薄的嘴唇总是紧紧抿着，脸上的表情似乎永远是严肃的，笑的时候屈指可数。

　　那是熟悉而陌生的模样，对于她而言。

　　所有人都不知道作为迷雾文学社下届热门竞选者的她，和学生会会长居然会有这种交集，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不晓得会翻出多少事情来。

　　而两人竟一致的对此保持缄默。

　　苏铭正在伏案写字，即便是逆着光那种美好的视角也不能让他的侧面显得柔和一些，依旧是冷硬的感觉，流离的光影有种微妙的平衡感。浅色的衬衫修身典雅，他的手腕上带着一串链子，随着书写的频率逐渐曳动。此刻的他的模样真的可以当那种青春派小说的封面了。

　　虽然叶千绝进来了，但他并没有对她有多余的反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只是头也不抬地说了一个字：“坐。”而他本人仍在书桌上写着什么东西，他的右手边上有一杯咖啡，正在幽幽散发着螺旋状的热气。

　　苏铭的父亲是个有名的外科医生，所以苏铭也是医学专业。他是个很有特点的少年，很多人都和他难以正常相处。比如他本身不喜欢用电脑写作，一直以来都是很认真地在用笔来写一些很多人看起来很无聊的报告。然后他也要求他的部长和干事给他交文件时都以手写稿的形式，这一点让学生会上下怨声载道，但他本人依旧我行我素，而且再加上他十足的权威，这也成了枫溪大学这届学生会的特色之一，总之老师对此是很满意的。

　　叶千绝对此也不以为意，和他相处的十几年中她早已深深了解了他这个人。所以她很熟稔地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挂到一旁的衣架上，然后坐到了一旁黑色的皮质沙发上，从书包里取出一本房龙的《宽容》开始阅读。

　　她知道苏铭是那种如果不把眼前工作完成就绝对不会做下一件事情的人，所以她便很干脆地开始进入自己的世界。

　　“在宽容与不宽容之间，宗教以血腥和仁慈维护着它几千年的统治，更迭变幻、不滞不流。从众神的黄昏到好奇的人，从宗教裁判所到新天堂，从耶稣基督到布鲁诺……历史席卷一切，也记忆一切。而在这一切之后，始终不离其左右，是利益抑或是人性？这是一部宗教的历史，一部宽容与不宽容的历史，也是一部人性血腥与进步的历史。”

　　大家被称之为大家确实是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很快沉溺于自我世界中的千绝并没有注意到苏铭已经停下了手中的笔，少年藏于黑框眼镜后的眼睛沉淀出幽然的暗光。

　　柔软的黑发从肩膀一侧流泻下一片静谧和美好，露出白嫩的脖颈，是白天鹅微垂的模样，卷翘的黑色睫毛。蕾丝拼接钉珠繁复纹样似将内心层层掩护，少女的眼神流淌在黄昏夕阳的光晕里，融化了清晰的五官和线条，轮廓因此如烟雾般婉转弥散。唇上轻咬出的红晕，也是唯一吐露秘密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的咖啡味道似乎过于香醇了些，苏铭这样想到，下次让他们换一种咖啡吧，这种咖啡的味道太浓郁了。

　　她的着装向来是得体的，浓郁的酒红色不那么艳丽张扬，更多一份内敛与沉静，自然而然的散发着优雅气质。

　　苏铭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房龙的语言有的时候过于犀利了些，看着他辛辣的讽刺，千绝不禁勾起一丝笑容。然后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苏铭的视线。

　　她微微愣了下，不知道苏铭看了她多久，当下也是有些尴尬。

　　苏铭并没有理会她的尴尬，那种情绪似乎于他是不顾一屑的，他就是这样骄傲的人。

　　“什么书？”
　　“《宽容》。”
　　“房龙的那个？”
　　“嗯。”

　　再简单不过的对话，苏铭喝了一口咖啡，咖啡杯和托盘相撞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办公室被无限放大。

　　然后他很自然说了一句话，“有什么收获么？”

　　如同兄长问自己的妹妹一般的，带着点上位者优越感的问题。

　　千绝知道自己狠讨厌他这种语气。从很早之前就是，很讨厌。

　　但千绝还是抿了抿唇，回答道：“房龙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趋于组织化，最后就连根本不相信组织的人为了有所成就也要成立一个无组织促进协会。”

　　“毕竟，”苏铭说道，“人是政治性的动物。而且，甘愿为原则去死的人毕竟有限。”

　　这句话也是《宽容》里的原句子，看来苏铭竟然也看过这本冷门的书，应该是感到意外的，但想到对方是那种超级学霸，也就没什么可稀奇的了。

　　“那你呢？”千绝扬起睫毛，突兀地问了一句。

　　有些没头没脑的问题，但苏铭在下一秒便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然后他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我当然也愿意为了原则而死。”

　　他是认真的。千绝知道。

　　他永远是那么认真而优秀的人。所以千绝才那么讨厌他。

　　苏铭扶了扶眼镜，这表示他要开始下一个话题了，果然，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父亲希望你周末能回家一趟，一起吃个晚饭。”

　　千绝黑色的瞳仁里绽开点点涟漪，然后她说道，“那你呢？你的想法呢？”

　　“我不希望你回来。”苏铭语气沉稳，“至少母亲在的时候我不希望你回来。”

　　千绝嗤笑了一声，“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啊，我亲爱的哥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爬上学生会主席的位子的。”

　　“千绝。”明明只是少年模样，但他的声音里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安啦，我知道了，会长大人。”千绝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为了保持你在父母心中的形象，我会告诉父亲是我自己不想回去的。”

　　苏铭皱了皱好看的眉。

　　“为什么皱眉？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否则的话你直接别告诉我父亲的话就是了。”千绝的声音有些咄咄逼人，然后下一秒她的神色又恢复清淡模样，“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

　　“她毕竟是我的母亲。”苏铭慢慢地说道。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啊，真冷酷。”千绝的声音多了一些倦意，“其实有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你能对我好一点的，即使只是表面上虚假的好。你知道吗。”

　　苏铭没有说话。

　　“《宽容》中有一句话我非常喜欢，或者说迷恋。”千绝将《宽容》丢进书包里，拉上拉链。然后她将衣架上的大衣穿上，呼啦一声飞扬的衣角似乎要把夕阳的余晖切成两半，最后她背上书包向门外走去。

　　“哪句话？”身后传来苏铭的声音。

　　千绝打开门，淡淡的说道，“你相信我的谎话，我也相信你的。”说完之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关门的声音好似一声叹息。

　　苏铭终于松开了一直狠狠握着的手，指甲印深深嵌入了掌心中。

　　即便是他，也有说不出口的话。

　　比如——

　　对不起。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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