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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倪妈妈的病查出的突兀,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倪群干脆就傻了。

      乳腺癌,晚期。

      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成家立业,一双稚儿茁壮成长。
      倪群每周打电话都在游说他妈搬到A市一块儿住,老太太也从最初的坚决不同意变成了犹豫不决。

      这样一个档口,怎么就会得了绝症?

      倪妈妈住在农村,有点小疼小痛的往往也不当回事儿,至于定期体检更是完全的没概念。肿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直到胳肢窝底下牵扯的疼痛变得严重,直到吃去痛片也无济于事。

      县城医院给拍了片子并做了活检,电话打给家属一栏的倪群的时候,他正在上班。

      打回家的电话还是殷虹出面的。
      以求助的名义。

      妈,辰轩辰景大了,翻身打滚什么的,一不注意就会掉床下去,我一个人精力顾不过来,想麻烦你过来帮我带带。

      倪妈妈喜滋滋的痛快应允。
      是后来倪群回去料理妈妈后事的时候才知道,老太太对于媳妇儿的求助觉得倍儿有面子,跟邻里乡亲很骄傲的说,她又要去大城市了,媳妇儿亲自打电话要她去帮忙带孩子。城里人,不比他们乡下人扛折腾,媳妇儿身子骨弱,她得帮衬着点……
      谁知道这样的闲话家常,就是最后的诀别。

      把老人诳到了A市,殷虹干脆的让自家妈妈出面,以常规体检的由头,带着倪妈妈一块儿去了权威的三甲医院来个系统检查。
      结果一般无二。

      当天晚上,倪群蒙着被子躲在被窝里呜呜的哭。

      隔壁就住着他妈,还被蒙在鼓里,他连痛快宣泄都做不到。

      殷虹安顿两个孩子睡下,心疼的把自家男人搂在了怀里。

      别怕,明天我就找人,我认识中医院肿瘤科的主任,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会好的。

      有些安慰即使明知道是骗人的,甚至过于苍白无力,可是那些谎话都因为它好的出发点而让人心生温暖,给人坚持的力量。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女人的腰窝,大块头的男人咬着被角,哽咽的像个孩子。

      殷虹被他哭的心里酸酸涩涩的。
      那么傲骨不屈屹立如山的男儿,那么开朗那么二的性格,那么把天塌了当被子盖的洒脱。终究在即将崩塌的亲情面前不堪一击。

      静谧的五月春之夜,风轻月明,窗外枝头的绿叶和桃花都呈现出一派生机的繁荣景象。身侧小床上偶尔传来孩子单音节的软软呓语,生命郁葱拔节成长。
      有些沉重却是避无可避,压在心头如千金之石,注定这是泡在苦涩中的无眠之夜。

      ……………………………………………………

      隐瞒终究有露馅的时候,尤其在第一次化疗之后。

      周六早上八点多,殷虹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月嫂,就跟倪群急匆匆的开车去了医院。

      看护刚帮着老人洗过饭盆。

      倪妈妈拉着儿子讲话的功夫,殷虹跟看护到走廊里问情况。

      还是没胃口,吃了几口米粥就撂了饭勺。不过今天没吐,应该也适应药性了吧。还有,今天早上起来,枕头上掉了一把头发,老太太拢了抓在手里,发了半天的呆。

      殷虹心里堵得慌,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们是谎称倪妈妈有比较严重的小叶增生,这才需要住院挂水治疗的。只是再怎么隐瞒,化疗掉头发却是很多人都清楚的现象,这谎话,怕是圆不下去了。

      站在门口发愣的功夫,倪群也出了门,眼眶红红的。
      “走,陪我去城南买点东西。我妈想吃老家那口菜,天成路有个馆子做的地道。”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倪群表情就不对头了。

      “倪群……”殷虹没发动车,担心的侧过头看着他,右手安抚的搭在他手背上。

      倪群的嘴角抽搐着,忍了好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哇哇大哭,只是压低克制的话听的人心碎:“我妈说她昨晚梦到我爸了,我爸给她带了件新衣服。她一开始看了还挺高兴,后来往身上一穿,照镜子的功夫就发现那是寿衣……”

      心里一咯噔,殷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做梦而已,都是反的。”

      倪群低着头,声音带着哽咽:“她问我,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我们瞒着不跟她说。她还说,不看病了,每天送来的花费明细单看的她心惊肉跳……”

      殷虹发动了汽车,慢慢驶出车库:“倪群,你得有准备。这病我觉得怕是瞒不住了。你没发现妈今早掉头发了吗?”

      “我不知道。”男人飞快的抹了一把眼睛,转头看向车窗外:“我怕她受不了。”

      殷虹也不忍逼他,只是想着再拖拖,等晚上倪群做好心理建设,明后天再说也不迟。
      谁知道,时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急迫,现实那么残忍。

      去那家小饭馆炒了几个菜,叮嘱了少油少味精,一来一回不过两个小时的功夫。

      倪群夫妻两个推门进病房的时候,差一点就直接摔了饭盒。

      倪妈妈坐在床边,一头齐耳的短发已经掉光了,仅剩下后脖颈几缕,看过去触目惊心。

      听到动静倪妈妈抬了头,那么倔强的老太太,从来没让殷虹看到过她软弱一面的老人,见了他们两个回来,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看护站在床的另外一边,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妈!”倪群走过去蹲下,单手握着老太太干瘦的双手,只叫了一声就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殷虹喉头哽的难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盯着那两双握在一起的手——
      倪妈妈的手里还抓着一大把斑驳刺眼的头发。

      “大群,你跟妈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倪群低着头不说话,额头顶在交握的手上,嘴巴跟咬死的蚌壳一样。

      老太太突然恼了,用力的抽出双手,劈头盖脸的往儿子身上砸去:“你给我说句话!说句老实话!我到底得的什么病!”

      那些失去生命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飘散在空气中,纷纷扬扬落的到处都是。雪白的床单上,浅色的地砖上,了无生气却分外打眼。

      病房里另外一个病友叹口气,穿上鞋就出了门,贴心的把独处的空间留给这家子人。
      看护也知趣的退了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殷虹心里一紧,不管情愿不情愿,摊开明讲的时候到了。

      “妈,妈妈,”倪群的嘴唇哆嗦着,苍白的几乎不见血色:“你别急,别气坏了身子,其实不是小叶增生,是……”

      那个是说了半天,后面的结论都出不了口。

      “乳腺癌是吗?”倪妈妈脸色惨白惨白的,出口的话轻飘飘的。

      “妈你别胡思乱想,”殷虹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故作轻松的微笑:“是有个肿瘤,不过是良性的。医生也是考虑你年纪大了,开刀的话身体吃不消……”

      倪妈妈直勾勾的看着她,那眼神让人从心底里发毛。

      倪群点头如捣蒜:“对,就是这样!妈,小虹说的对,我嘴笨,说不清楚。”

      “你们别骗我了,”老太太惨然一笑:“我刚才在医生办公室门口都偷听到了。恶性肿瘤,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房间的空气凝结了一样,连呼吸都听不到。

      “娃仔,”倪妈妈低头看着儿子,泪眼婆娑的摸着他的短发:“妈刚才打疼你了吗?”

      就这一句话,彻底把殷虹的眼泪给开了闸。
      顾不得礼貌不礼貌的问题,殷虹猛的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泪水一直挂到下颌,一滴滴的落下,打湿了衣襟。

      太疼了。哪怕那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倪妈妈还不到五十岁……

      我妈那白了大半的头发,一半是因为我爸一半是因为我,我们村主任说,大群你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你妈,你妈这辈子太苦了……

      那些话还记忆犹新,甚至前几天那个男人还得意的说,他妈妈就要被说服了……

      该有多心疼他?父亲早亡,如今最爱的妈妈也得了癌症,他心里的苦,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缓解一二?
      绞着手指蹲了下去,空荡荡的楼梯口,只有明亮的白炽灯,散发出没有温度的白光。

      ……………………………………………………

      七月份天热的时候,倪群问过了医生,把妈妈接回了家调养。

      殷虹又请了个专门照顾老人的住家保姆,毫无怨言。

      倪妈妈从医院回了家,还没住上三天就嚷着要回去老家。
      这不是她的家,哪怕她的儿子媳妇儿都尽心的孝敬她。

      人老了,就喜欢待在落叶归根的地方,哪怕它破旧落后。金窝银窝也比不上自家的狗窝,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何况,她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倪群被折腾的心力交瘁。上班有一摊子事儿要忙,下班回家片刻也歇不得。
      除了两个身子骨日渐强壮而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还有一个因为生病而脾气暴躁的老娘。

      吃过晚饭,倪群倒了温水拿了药,准备亲自照顾倪妈妈吃药休息。

      殷虹正在厨房收拾碗筷。饭勺洗净搁到筷子筒的时候,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然后跟着令人心惊肉跳的玻璃碎裂声,还有孩子被惊吓的哇哇啼哭。
      一团糟。

      几乎是两步并做一步的跑出了厨房,倪妈妈刺耳的发火话语冲进耳膜。
      “我不吃药!我不想死在你们家!我要回去!”

      倪群接过保姆拿来的扫把和簸箕,好脾气的低声安慰:“妈你别生气,我不是说了吗?你好好养身体,过几天等我请了假,就送你回去住些日子——”

      “我不用你送!”倪妈妈硬邦邦的回嘴:“我还没到连路都走不了的地步。”

      一地的玻璃碎片和大片的水渍。殷虹眼尖的发现,倪群的左脸浮起可疑的红晕。
      几乎不敢置信。

      那声最初的脆响,是倪妈妈打了她儿子一记耳光的结果?!

      这得多心狠无情才做的出来这样狼心狗肺的举动?!哪怕她是因为生病而性情大变。

      因为憋了这么一口气,殷虹也就没插话。低着头越过母子两个进了卧室。
      辰景还抽抽搭搭哭着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殷虹还是没憋住,心疼的揉着自家男人的脸:“疼吗?”

      倪群愣了一下,很快满不在乎的笑了。
      “不疼。这算什么啊,跟蚊子叮了一口差不多。”

      不想埋怨还是有怨气,殷虹咬着下唇低低的声音:“你妈一点都不理解你的辛苦。”

      “没事,老婆。”猿臂一伸,将娇小的女人搂进怀里,是无比踏实的感觉:“那是我妈,她就是拿改锥往我身上戳两个窟窿,我也不怪她。”

      殷虹想骂他愚孝的,终归还是堪堪咽下了那些敏感的话:“她打你,我心疼。”

      “老婆,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比吃冰淇淋还舒坦。”男人的拇指眷恋的划过她的眉骨,落在耳垂上:“人生病了,脾气不好。出院的时候,赵主任不是也跟我们说让着她吗?下周吧,下周我把手头这点工作忙完,请一周的年假带她回去。”

      “你放心让她一个人住老家?”殷虹挑挑眉:“她现在的身体可是很虚弱。”

      “哪能啊。”倪群摇摇头,又压了压声音,近乎于耳语:“老太太脾气倔,我就哄她说送她回去。其实我带她回去住几天,还得回来。都病成这样了,身边没个家人还行了?”

      只是还没等到倪群请年假,倪妈妈的病情突然恶化,再度住了院。
      这次进了医院,就再也没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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