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请收我为夫》明晢

4、吾愿归仙

　　挨板子一事过了大半个月后，好了伤疤忘了痛，心中仇恨正浓时，我们策划着小地主落单的时候用麻袋把他一套，狠狠地又揍了他一顿，方才解气！待他又来告状的时候，我们打死也不承认，反咬一口他血口喷人，找不出凶手想来栽赃陷害！他拿不出证据又没人瞧见，夫子瞟了我们一眼，便让他们回去找证据了。

　　夫子护短则矣，咱回到家照样挨了顿藤条。就算夫子不打，爹娘打你还需要理由？我以为顼陌不会打我，毕竟他不是我爹，然而，我低估了他的黑心，一巴掌便让我新伤盖旧伤！是夜，我又一次趴在床头哼哼唧唧了一夜……

　　顼玖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功课学得比牛二还要好，可惜他自命清高，不与我等同流合污，不然，现在躺床上哼唧的就不只我一个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让人恨得牙痒的毛病，就是爱告状！告完夫子告家长，他功课好，是老师家长眼里的好孩子，他说什么乡亲们都信！顼陌事事都向着他，我一根手指头都动不得他的。

　　是日我和牛二偷偷地打了刘家村小地主的小跟班，他向夫子和牛二家告了状，回家又向顼陌告状。我在夫子那里吃了顿戒尺，回家趁着顼陌不在的档口，一把将他揪到跟前，这小子威逼利诱样样不吃，非要我跟他来真的。我危险地眯着眼说：“小混蛋，我忍你很久了！”

　　谁知这小子有恃无恐，哼一声昂着张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小脸不可一世地挑衅我道：“怎的，你想揍我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你知道得还挺仔细的！”

　　我用力一推，将他推到墙角里，双手叉腰，一脚踏墙壁上堵他去路，叫他无路可逃！虽然他没有要逃的迹象，但那双瞪着我的大眼睛里简直写满了“你敢打我我就告诉我爹”的意思！我手指掰得咯咯响：“今天为娘的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二五仔的下场！”

　　我揪着顼玖的衣襟，一拳还没来得及呼啦下去，顼陌寒得像腊月风雪的声音卷着冰霜从背后不疾不徐传来：“你说你要让玖玖见识什么，可需要为夫搭个手？”

　　我背脊一僵，顼玖闻声，倔强的小脸一低，朝我挑衅地一勾嘴角，狡黠一笑，大眼睛一红，小嘴一撅，眼泪要流不流的，看着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一把推开我向顼陌扑去，抱着顼陌大腿哗啦一下哭了起来：“父亲！”

　　我倒吸一口凉气，得，这戏做得简直天衣无缝！栽在顼玖这种叛徒手里，简直就是天大的耻辱！

　　顼陌蹲下将他抱进怀里，心疼不已地亲了亲他，又安慰了几句。顼玖这个混蛋居然还不依不饶，埋头哭得简直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每一声都在向顼陌告状，我打了他，还打得十分重手！

　　安慰了好半天，顼玖那混蛋还在抽噎，顼陌十分生气将我提到一边，寒着脸质问：“你做什么要打他？！”

　　这厢里有顼陌护着，顼玖抱着顼陌大腿躲在他身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得意得挑衅我，我气得哆嗦！口不择言指着他骂道：“顼玖你这个小人！就会告状装可怜！”

　　顼陌比我更生气，一把拍下我的手，怒道：“你做了错事还有理了，我看我平常就是太纵容你！”

　　“哼！他是你儿子你当然护着他！”

　　“他也是你儿子！”

　　“既然他是我儿子我为什么打不得他？！我就是打他了又怎么了！他三天两头告我状，是为不孝！”

　　“他打出生以来你便没疼过他，你凭什么要他孝顺你？！你身为他的母亲，没有以身作则也就罢了，你还打他？！”

　　我真是气死了，敢情我这个继母以后都要受他们爷俩欺负不成？！

　　“他又不是我亲生的，我哪里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他就算是我生的，我也得把他塞回娘胎重新生一遍！”

　　“你……”顼陌气得脸都绿了，身体微微一晃，吐血了！

　　“父亲！”顼玖大惊，乱了方寸。

　　“我……”我顿时不知所措，顼陌也不知道受过什么伤，一直都弱得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顼陌抱着顼玖，虚弱地看了我一眼：“他真的是咱们的孩子，你莫要再打他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相互依偎的父子俩，鼻子莫名有些酸涩。不知是觉得自己在这对父子面前像个外人，还是觉得这对父子被一个女人狠心抛弃十分可怜……

　　顼陌捂着心口回房歇着，顼玖守在床边寸步不离，我躲在门口偷偷往里看。夜里趁着顼玖熟睡以后，我去给他服个软认个错，他才缓了缓。

　　自此，我再也不敢打顼玖了！生怕再气顼陌一遍，能活活把他给气死。

　　所以，这世上任凭你只手遮天，也会有盏不省油的灯，天天碍你的眼，你就是动不得他一根毫毛！顼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利箭一般的视线里顽强而得意地存在着！

　　顼陌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弱了点！也不知道是先天残疾还是后天受创，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病痛，稍微吹吹冷风都能染个风寒回来。

　　如此一病，顼陌便告了两天的假，顼玖在家作陪，我也想告假来着，可惜夫子说我落下太多功课，顼玖告了假，我就不许再告假了。唉，算了，我都把顼陌气成那样了，就别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碍他眼了。我尚算有点自知之明。

　　顼陌一病，礼乐的课没了，我们整天对着夫子摇头晃脑背诗念书了两天后，才发现顼夫子是多么的招人喜爱。

　　被夫子折磨了两天，我们终于盼来了顼夫子的礼乐课。他休息了两日，看上去精神尚可，抱着琴带我们去溪边上课。顼陌的课多半是自由活动，常常是他弹他的琴，我们扑我们的蝶。偶尔心血来潮便带我们上山下河，滥用职权美其名曰教我如何用树枝编织渔网捕鱼，如何将飞禽走兽诱进陷阱，如何生火烤熟食物。实则是他想吃，碍于身份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使唤人！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对琴都是一窍不通的……算了，我们对别的也不怎么通，溪边摸鱼这活儿倒是挺熟悉，不提也罢。一群小孩拥着顼陌到溪边，意思意思地等顼陌发完话，便兴奋地开始分工合作，摸鱼的摸鱼，捡柴的捡柴，生火的生火。

　　作为孩子王的我，少不得指挥作战亲力亲为。塞坝、截水、分流、去水，一下子就涸了一段溪流，抓了几条大鱼，掀了淤泥抓泥鳅。

　　我回头，琴声悠悠处，风吹树影，红叶似火，顼陌一袭白衣席地而坐，看着我的方向抚着琴出了神。我放下鱼，洗干净手，望他走去。他回过神来，我已蹲在他琴前了。他指尖琴弦轻颤，兀自一笑，问道：“怎么了？”

　　我看他看着我出神出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惦记着我前几天气他的话，不知道病好完全没有。我本着讨好关心的打算，想趁此与他好好聊聊，化解一下前嫌，毕竟往后还得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我说：“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地看了我会儿，道：“此曲名唤《归仙》，是你……是你当初教我的，如今你忘了，自然记不得它叫什么名字。”

　　他说得悲惨，我听得无奈。我十分同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哎，果然病还没好，我还是不要刺激他为好。我默默地回去抓泥鳅了……

　　牛二问：“顼夫子得的是什么病？”

　　我说：“约摸是癔病罢。”

　　牛二：“癔病？！我娘说，癔病就是精神病，是疯子！”

　　我：“可不是。”

　　牛二的娘家是江湖郎中，懂得不少医理。

　　“我娘还说，疯子原本不是疯子，是被污邪之物近了身，吸干了他的阳气，精神错乱才疯的。”牛二神经兮兮地拉扯我到一旁，“镇上新来了一个道士，我听说，那个道士会做法术，专门驱赶污邪之物的。”

　　我鄙夷地看着牛二，我请道士来我才是疯子呢！这智商，还是我的军师呢！哪有自己搬起石头来砸自己脚的？你当我傻的吗？我请道士来收了我自己吗？傻蛋！

　　顼陌再一次病倒是在我来到这人间的第一个小年夜里，平静了几百年的洛溪居然闹鬼，呃不，是闹妖怪了！要知道，我在洛溪里呆了几百年，连蚯蚓都不生的地方，居然在小年夜里钻了只人面蛇身的妖怪出来！真是怪哉。

　　因我们家住得离洛溪最近，故而将那妖怪的模样看得最清楚。那妖怪从洛溪里钻出来，赤红的身体盘桓在暮龟山上，盘了一圈又一圈，伸长的脖子高耸入云，两只比灯笼还大的眼睛四处观望，嘶嘶地吐着蛇信子，似极了山上庙里那位神仙脚下盘着的烛龙雕像！

　　它寻了会儿向我们望来，大红灯笼似的眼睛微微一眯，那是一种找到了猎物的兴奋表情！吓得我差点神魂离体滚回水底，忙不迭躲在顼陌背后，再一回头那条人面蛇身的妖怪已不见了，只剩下那被它盘得满目苍夷的山头。

　　那一夜便吓死了好几个村民，顼陌就是这么被吓得一病不起的，半夜里不停地说梦话，师父师父地叫，一声比一声凄凉。合着他这脆弱的身子骨，该是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