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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我并没有慌乱。我受了伤,迷失了方向,忘掉了很多东西,但我保留着思考的能力,直觉告诉我,这就能让我比一个健全的普通人更强大。刚才的一瞬间,我脸上已经显示出了一些震惊和愤怒,我知道无法掩饰它们,只好顺势而为——我挣开被那人抓住的手臂,推开他,冷冷地说:“这关你什么事?”
      这个人很奇怪。我记得那盒手指,也记得我看到它们时那种略带快意的残忍心情。这种骨骼的相似,不是集体训练的成果,就是某种家族遗传,他肯定脱不开关系。但是为什么他对我会是这种又熟悉又关切的样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也在试探我吗?或者那些追杀我的人已经知道我会失忆,想要借机欺骗我吗?
      欺骗这个词一出现,我又感到一阵夹杂着嘲讽的郁怒。好像我对此非常敏感而介怀,却又相当熟悉而冷漠。这个人看我的眼神很真挚,我下意识地想要信任他,但我不敢。我有种根深蒂固的感觉:越是我依赖的人,越有可能欺骗我。
      我推开他,说这样毫不客气的话,如果他真的是我亲近的朋友,一定会有愤怒的表示,我隐约记得,曾有人在面前对我大喊大叫,而我无奈地旁听。他是那个人吗?
      他不是。我话一出口,他就犹豫了,还想抓我的手在空气中抽动了一下,又放了下来。我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他的表情,他仍然只是略微皱着眉,一言不发,然后靠过来扶起我。
      我下意识地撑着他的手,有点发懵。不管他真是我的朋友,还是想要装成我的朋友,都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难道我平日的脾气就是这样讨嫌,大家都知道不用和我计较?还是他觉得我说的对,我怎么自残他确实管不了?那他一开始又为什么质问我?
      这是一种什么关系?
      我想得有点头疼,看他默默地帮我把外套扣上,把帽子系好,试探着说道:“不好意思啊,我最近脾气有点冲。”
      他不回答,转身又示意要背我,我说:“我自己能走。”
      “你眼睛不好。”他说。
      我眨了眨眼睛,确实感到视野里那抹粉红加剧了,于是也不争辩,伏到他背上。
      他看起来并不壮,但是轻松就把我背了起来,显然是练过的。我问:“现在是去哪里?”他说:“庙里。”
      几秒钟后又补充道:“你的伤要静养。”
      我没敢继续问,闭着眼睛脑子乱转,突然听到他静静地说:“你变了很多。”
      我顿时明白了。
      他那种欲言又止的态度,犹犹豫豫的关心,都是因为:他曾经是我的朋友。
      他说我变了,说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现代社会的关系看似紧密实则脆弱,半年不见就能成为陌路人。他当我们还是曾经的交情,所以救我,关心我,为我自残生气,但是我向他表示不关他的事,他也觉得可以理解,因为很长时间过去了,我可能已经不把他当朋友了。
      这么一想,我就感到有点愧疚。我醒了这么久了,他既不向我套话,也没开口忽悠我,恐怕真的只是路过时救老朋友一命。我们多年未见,他或许不知道我和他的长手指小伙伴们兵戎相见的事情,那这个黑锅就背得有点冤枉。而且,看他的意思是,就算我不在乎我们的交情了,他还是要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这就格外显得我狼心狗肺。不过话说回来,我让人砍的那些手指可能都是他家亲戚,等他弄清真相,掐死我都来不及,那我现在保持点距离,尽快各走各路才是正理。
      人家还在护送我的路上,我就开始考虑怎么踹了他,这真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说,那家伙倒先开口了。
      “胖子还好吗?”
      靠,我该料到的,怎样才能在失忆时应付一个和你叙旧的人?说起来这位仁兄已经相当的话少,而且似乎和我很久没见,所以才没发现我现在完全是个空壳子。如果他上来就和我张家长李家短,我早就暴露了。
      不过如果我们真的很久没见,那问题也不大。
      “老样子。”我简短地说。
      “嗯,”他又问,“你和他一起来的吗?”
      他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面隐藏着什么情节,我是不是和胖子一起行动,是个很重要的事件,不是单纯的闲话家常。我如果回答是,或许能得到什么额外信息,但是我现在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多说多错。
      “不是。”我说,“就我一个。”
      他又沉默了,我虽然是在提心吊胆地应付他,但还是被这种时断时续,语焉不详的对话憋得要发晕,几乎就要冒险多问一句,结果他又道:“你为什么来西藏?”
      我刚想回答,心里一惊:比起之前,他的问题也太多了。
      就算我失忆了,也知道自己这种惊弓之鸟的精神状态是很不正常的。我在雪山里被人重伤,醒来以后不但不感谢,反而不断地警惕救我一命的人,这足以说明我之前处于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中,随时担心被人欺骗。那么,这个和我有某种交情的人,可能也会有这样的顾虑。我在怀疑他,他是不是也在怀疑我呢?
      如果他的问题是在试探我,那我随便忽悠他,很可能会出现破绽。我本能地觉得,自己失去记忆是个很重大的事件,不能轻易地曝光。可是,在这种只有两个人的雪山深处,要是他看出我在胡说,认为我在算计他,那我恐怕就活不了了。
      我觉得自己要吐血。给一个重伤的脑残出这样的题目,老天也未免太残酷了吧。
      我笑了一下,说:“你觉得我为什么来?”
      这话既显示出彼此了解,又透露出些微的戒备,应该符合两个处于危险环境中的故人的气氛,这人果然没有追问下去。我脑子疼得厉害,完全不愿意多想,趴在他肩上不动,正悄悄喘了口气。他居然又开口了,问道:“过去多久了?”
      我累得有点糊涂,说:“什么?”
      他说:“十年。”
      我再问:“什么?”
      他侧过脸来看我,眼睛黑幽幽的,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当初说十年,过去多久了。”
      这可真他妈是会心一击,我知道他八成是怀疑我了。这一听就是个约定,但是正常人哪有问约定的年份的?难道他一直住在山里吗?犀利的是,这个问题我是怎么也混不过去的——不说别的,我根本不知道今年是几几年。
      他既然这么问,恐怕也是怀疑我失忆了,不然就会问约定的内容而不是时间了,真不知道我在哪儿露了馅。我心里琢磨了一下,还是倾向于他没有恶意,我再硬撑也没什么意思,顶多请他保个密。于是叹口气,坦白说:“我忘了。”
      这应该是句很正常的回答:你怀疑我是不是忘了东西,我告诉你宾果猜对了,我是忘了呗。没想到他的反应很吓人,他全身都明显地抖了一下。
      我条件反射地抓了一下他的肩,以为他又要把我摔下去,但是他没有,他维持着侧头看我的姿势,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他那眼神又空又凉,简直要把我穿透了。我愣愣地看着他,莫名地一阵心悸,心想妈的怎么了,都告诉你我失忆了啊,之前欠你钱?
      他动了动嘴唇,好像要说什么,没说出来,又把头转回去了。我伏在他肩上,倒是意识到他之前是怎么发现我醒过来的:这个姿势,如果他朝这边偏头,我眨眼的时候,睫毛就会碰到他的侧脸。
      他一声不吭,接着往前面走去了。我虽然不明所以,却觉得有点负疚感,就说:“如果你不想带着我,我自己能走。”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但是我什么都没带,说明我离有人居的地方并不远,现在我体力恢复了一些,不出意外确实是能独自走出去的。
      他摇摇头,我还想说话,他忽然直起身子向前面看去。
      之前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从山谷里走了出来,现在正在一条山腰的栈道上,沿着这条人工打出来的粗糙通道向下走,应该就能到平坦的高原区。他抬头的时候我也跟着他往前看,发现十米开外有个穿着白色羽绒衣的人。他站在我们必经之路上,手里拿着把匕首。
      危机感一瞬间爬到了我背上,我几乎立刻扭头向后看去。果然,我们身后被山体遮挡的道路末端,也有个人走出来,穿的也是几乎混在雪地里的白衣服,倒提着一把□□。
      真不知道我破碎的记忆之匣里都装着什么,这种关头,我居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冷笑话。
      前有狼后有鬼,你手里有把枪,你是射(色)狼呢,还是射(色)鬼?
      但是我手里可没有枪,我还拖累了一个可怜的路人背着我。我很清楚这些人是冲我来的,而且,奇异的,以我这种要死不死,存档全删的废柴状态,我不但没有一点恐惧,反而出现了一种睥睨的傲慢感——我知道他们杀不了我,我知道我死不了。
      “小哥,”我在那人耳边说,反正他都知道我失忆了,我也就不用计较称呼的问题,随口叫了一个,“这些人是冲我来的,跟你没关系。我都把你忘了,你也别在意我的事。等下我往后跑,他们不会管你,你就自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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