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月上》韩栉羽

2、竹马

　　三月桃花。夕阳如血。

　　盛安国都，帝京。

　　惠康宫里人声鼎沸，宫女嬷嬷进进出出，汗如雨下。终于，伴随着一声啼哭，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宫女们松了一口气。

　　御书房

　　“启禀皇上！贵妃生了！是个皇子！”大太监喜上眉梢，向拿着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的皇上禀告。

　　“真的？”皇上手里的奏折立刻掉在案几上，“有赏，重重有赏！”

　　三日后，举国欢庆，天下大赦。

　　惠康宫里的主子也母凭子贵，一跃成为一国之母。继八位公主后终于出生的小皇子，还未满月，就受到了各方关注。皇上甚至悬以千金之赏，为小皇子求一名一字。最终，一云游僧人道皇子有佛缘，为皇子取名修涵、字怀锦，提议用赏金来修缮寺庙为国祈福。

　　******

　　“小繁！慢点儿跑！”将军夫人三分无奈七分宠溺的喊着已经跑远的儿子。

　　皇后嘴角含笑，带着几丝羡慕，“真快，小繁都三岁了。也不知道涵儿长大会不会像小繁一样可爱，真盼着涵儿快些长大。”

　　“男孩子还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就看不住了，爱动，一会儿不注意，就没影了。这不，小繁又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远处就奔过来一道瘦小的身影，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身后跟着一群紧张兮兮的宫女嬷嬷。

　　“娘！看！弟弟！”

　　“小繁！别跑！慢儿点！”看到自己儿子被一个半大小孩儿抱着，皇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这孩子！万一摔到太子怎么办？！”将军夫人心有余悸的打了小景繁屁股两下。

　　皇后接过襁褓，确定自己儿子无碍后，才转过来对将军夫人道，“无妨，小繁也是小孩心性。”

　　“哎……都怪我太宠着他了，没上没下的。”

　　“罢了罢了，也别怪小繁了，看这小脸委屈的。”皇后把襁褓交给追过来的嬷嬷，俯下身，摸了摸小景繁含着泪的眼角、憋得通红的脸颊，“还真是个男子汉，有泪也不流，以后一定像他爹一样，也是个英雄。”

　　“多谢皇后娘娘吉言。”

　　说话间，襁褓里的小太子哭了起来，而且任嬷嬷怎么哄也无用，皇后不得不接了过来。可是也就停了一会儿的功夫，又哭了起来。

　　“我能再抱抱弟弟吗？”小景繁泪眼汪汪的看着皇后。

　　皇后哭笑不得，倒也点了点头，“那你抱着弟弟可不能再跑了，弟弟还小，万一摔倒就不好了。”

　　“嗯，我不跑。”小景繁奶声奶气的答应。

　　哭闹的小太子连带明黄色的襁褓被放到了不大的怀里，小景繁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轻轻晃着胳膊，嘴里还发出“噢噢”的声音哄着。

　　渐渐地，小太子停止了哭闹，安安静静的在小景繁怀里睡熟了。

　　皇后示意嬷嬷接回小太子，“涵儿倒是亲近小繁。”

　　“孩子之间自是亲近的。”

　　“不如过两年让小繁进宫做涵儿的伴读吧。”

　　将军夫人一愣，却还是回道：“是。”

　　******

　　“母后！景繁呢？”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太子雍修涵急匆匆的跑进凤祥宫。

　　皇后放下手里正在插的花，结果布巾擦了擦手，坐回榻上道：“景繁啊……好像是跟着景将军去了北疆。”

　　“为什么儿臣什么都不知道？”

　　“事出突然，便没有告诉你，不过不必担心，新的伴读明日就会进宫。”皇后招招手，把太子招到面前，抚摸着他的脸，“怎么可以哭呢，不就是一个伴读吗？！你是盛安的太子，要谁给你做伴读他都得来。”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皇后对于雍修涵突来的反驳有些讶异，然而习惯了宠溺孩子的母亲又转过来安慰道，“大不了等他回来再做你的伴读。”

　　“万一他回不来呢？！”少年雍修涵反驳，“儿臣不要他去战场！”

　　“他是将军的儿子，是个注定属于战场的男人！你父皇已经有意让他继承景将军镇国将军的封号了。”

　　“我朝可从未有过武将世袭的说法！”

　　“你也看到了，景繁在军事上的天分，并不亚于他父亲。盛安需要他。”

　　“可……”

　　皇后闻言放开了雍修涵，起身道：“不必说了，去上课吧，别让太傅等太久。”

　　雍修涵低下头，十分沮丧，“……是，儿臣告退。”

　　北疆，军营。

　　身形已经长开了的景繁一身锦衣华服站在校场，炎炎烈日下，整齐的士兵在操练。

　　“阿繁。”

　　“父亲？！”景繁闻言转身，只见父亲一脸严肃，背着手站在那里。

　　“看到这些，再看看你自己，有什么感受？”

　　景繁回头看了看军士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朗声道，“父亲，我知道了。”

　　“阿繁，爹相信你。你可以接替爹，来守护这个国家。”

　　“是，父亲！”

　　******

　　黄沙漫漫，飞雪连天。

　　金戈争鸣，战火纷飞。

　　“报——前方敌军增援！”

　　“报——我军伤亡惨重，军心不稳！”

　　“报——敌军已攻至城郊！”

　　听完战报，景将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阿繁，拿我的盔甲来！”

　　景繁闻言，默默地起身，“是，父亲。”

　　“将军！万万不可！”副将连忙起身阻止。

　　“事已至此，唯有我亲上战场，方可安军心。”景将军在景繁的服侍下穿好战甲，“阿繁随我同去。”

　　战马嘶鸣，这是景繁第一次见到如此场景——大漠被血染得黑红，支离破碎的兵士尸体堆叠成山，分不清敌军我军。

　　所有的士兵都已经杀红了眼，此刻不仅仅是国仇家恨，更是为了那些战死的战友。

　　景将军身跨战马，冲到了最前线，“儿郎们，随我冲！誓死保卫盛安！”

　　“是将军！”

　　“战神亲临！尔等退败！”

　　“冲啊！”

　　******

　　那是景繁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他那被人叫做战神的、身姿伟岸到不可侵犯的父亲，被一支流失射中左胸口，跌落马下，被敌军一名将领斩去首级。

　　景繁甚至看到了父亲最后看向他时眼里深深的希望。

　　怒吼着驾马飞奔至父亲身边，景繁挥剑将地方将领斩于马下。撕下敌将的衣服扯成布条，景繁将父亲的遗体绑在身后，又冲进了战场最激烈的内圈。

　　景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拼杀的了，也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敌军，只是想着不要再伤到父亲的遗体。

　　等到景繁神智恢复清明，已是身在气氛沉重的帐中。所有活着的将领，全部眼含泪水的看着他。

　　“你们这是？”

　　“我们赢了，北疆派了使者和谈。”那名曾阻拦景将军的副将说，“他们的大将今日已被您斩杀，国无良才，不得不降。我等已自作主张，休书回朝。还望景副将见谅。”

　　“那我父亲……”

　　“景将军已为国捐躯，遗体被您带了回来，现在安置在主帐中。”

　　“这不是梦……”景繁双手捂住脸，“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等接到圣旨再行动。”

　　“景副将还请节哀。”众将领安慰两句，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等到众人离开，景繁才放声痛哭。

　　两日后，圣旨到。留半数军队驻守北疆，另半数士兵由景繁带领，扶灵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