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藏精》木笙

1、一只鸡

　　茂阳村村口养鸡的乔老汉过世了——无病无痛，寿终正寝。

　　乔老汉的两个儿子从外省赶回来，给老父亲料理了后事。

　　乔老汉生前在山里圈了一片竹林，养了三十多只鸡。乔家两兄弟给乔老汉办完丧事，便把老父亲养的那些鸡，分送给了村里的邻居长辈，以及村委干部，感谢他们平日里对自家老父亲的照顾。

　　最后只留下来一只鸡。
　　对于怎么安排这最后一只鸡，却叫乔家兄弟犯了难。

　　这只鸡品种不同于送出去的那些土鸡，是一只羽毛雪白、丛冠紫黑的雄性乌骨鸡。但让乔家兄弟犯难的原因，并不是这只鸡的品种，而是这只鸡的来历。

　　二十年前，乔老汉在山里捡回来一枚蛋，瞧着是枚活蛋，便让正抱窝的母鸡试着孵一下，结果就孵出了这只乌骨鸡。一群黄毛土鸡中出了一只白毛乌骨鸡，毫无意外地获得了不一样的待遇。乔老汉十分宝贝这只乌骨鸡，不管来买鸡的顾客开多少价格，他都坚持不卖。土鸡不知道卖出去了多少批，乌骨鸡却是一直养着，这一养就是二十年。

　　自家老父亲当宝贝养了二十年的乌骨鸡，自然跟那些养来卖的土鸡不一样，无论是拿出去卖了，还是送人，都是不妥的。而且，这只乌骨鸡乔家兄弟俩逢年过节回来都能见着，那么多年下来，也多少有点感情。所以——唯独这只乌骨鸡，不能随意处置。最妥当的做法，就是留下来继续养着。

　　于是，问题来了——这鸡该怎么养？

　　乔家兄弟俩在城里工作，住的地方都不方便饲养家禽。托给老家的亲戚帮忙照看，又感觉不太放心。一般家养鸡的寿命也就十多年，而这只乌骨鸡现在都已经20岁了！妥妥的老年鸡中的高龄鸡！就怕一个照顾不周，这鸡就撒手人寰了。老父亲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把老父亲心爱的乌骨鸡照顾得魂归故里，这对乔家两兄弟来说，绝对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乔家兄弟愁了两天，最后终于讨论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把乌骨鸡带去他们工作所在城市的动物园寄养。动物园场地大，合适散养鸡，又有专业的饲养员，知道该怎么照顾乌骨鸡。养在他们工作城市的动物园，也方便他们随时去探望。

　　主意一敲定，乔家两兄弟就立刻找了关系，联系动物园那边商定了乌骨鸡寄养一事。三天后的清早，乔老汉宝贝的乌骨鸡，被乔家两兄弟带着离开茂阳村，前往惠泽市。

　　————

　　乔俊，是一只乌骨鸡。但他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骨鸡，他是一只成精的鸡，是鸡精！是妖怪！乔俊是乔老汉养大的鸡，作为一只俊俏的鸡，自然要在名字上有所体现，所以他给自己取名叫乔俊。

　　今年八月中旬，养大他的乔老汉过世了。九月初，乔老汉的两个儿子带着他来到了惠泽市。乔俊知道乔家兄弟俩打算送他去动物园，但他对这个新去处很有意见。乔俊对大城市向往已久，他经常跟乔老汉一起看着电视里的都市风景，梦想着有一天能去大城市闯荡，而不是被拘在动物园这么一方小天地。乔老汉过世乔俊也很伤心，但鸡生还要继续，鸡生的梦想还不能放弃！所以——在乔老大开着车送他去动物园的途中，他跑路了！

　　趁着乔老大的车在红灯路口停下时，后备箱里的乔俊，抬起他的鸡爪子，灵活地打开竹编鸡笼的门，将搁在笼子门口的大苹果一爪子踹开，钻出鸡笼。

　　后备箱的车盖并没有关严实，乔家老大怕闷着他，特意找了两根棍子当支架，支着车盖，给后备箱留了一道四指宽的缝隙。乔俊把脑袋塞进那道缝隙，一扑一顶，就把后备箱的车盖顶了上去。随后他毫不迟疑地拍着翅膀跳出后备箱，扑腾着穿过一旁的绿化带，在路人的一片惊呼声中，飞奔过非机动车道，在人行道上撒爪子狂奔。

　　——哦！繁华的大城市，我乔俊来了！

　　“你后备箱里的鸡跑了！！！”

　　乔俊听到有人大声提醒乔家老大，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乔家老大匆匆把车开到一旁路边，下车追他来了！乔俊赶紧加快奔跑速度，两只鸡爪跑成一轮残影。

　　左转！
　　右转过马路！
　　右转进穿过公园花坛！

　　足足跑了两条街，乔俊才成功甩掉了乔家老大。

　　乔老大保重，我有空会回去看你们的。
　　乔俊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乔老大身影的来路，低头梳理了一下胸口被风吹乱的羽毛，然后昂首挺胸，步履轻快地转身，走进另一条人少的小路。

　　走在秋日的凉风里，乔俊被初到城里的兴奋感淹没了。

　　高楼大厦，连片林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成排的店铺，装扮得有趣又整洁。乔俊看得目不暇接，心潮澎湃。到了夜晚，华灯初上，城市披上五彩的灯光，更是叫乔俊看得惊叹连连。人类的城市真是太华丽了，比电视里看到的还漂亮。

　　藏在花坛里，乔俊看完一场喷泉光影秀之后，乡下鸡初进城的兴奋稍稍回落，然后他感觉肚子饿了。

　　离开喷泉广场，避开人群，乔俊低调地走在一条街道上。

　　大城市什么都好，找吃的好难。他在茂阳村时，就算没有乔老汉投喂，山上也有许多野果野味，从来不用为吃的发愁。这大城市里也种了很多树，但没有一棵树是果子的，野味也找不到。他路过不少家玻璃擦得亮闪闪的店，里面飘出食物浓郁的香味，但去里面吃东西是要付钱，而他只有一身鸡毛，没有一分钱。

　　要在大城市里闯荡，看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乔俊伤感地叹了口气。

　　乔俊停下脚步，抖了抖羽毛，突然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肉香，从前面飘来。循着肉香，他来到了一条巷子口。

　　正值夜深，外面的街道上来往行人稀疏，巷子里面却是格外热闹。烧烤摊子一字排开，摊子老板各显神通，摊前的桌凳坐满了食客，吃着喷香的烤串，笑骂间把酒言欢。

　　刺溜——
　　乔俊把流出来的口水吸回去，感觉更饿了！啊啊啊啊啊！早知道他就把乔老大塞他鸡笼里的那只大苹果带出来了！

　　一只大花猫从靠近巷子口的食客桌底下钻出来，嗓音绵软地朝着以为女食客叫了一声，那女食客便夹了一片牛肉给它。那花猫低头轻嗅了一下那片牛肉，侧头警惕地看了一眼躲在巷子口阴影处的乔俊，随后叼起那片牛肉，飞快地钻进桌子底下，仿佛乔俊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猫口夺肉了。

　　乔俊：“……”
　　嘁！他才不稀罕那块被人扔在地上的肉呢！他可是一只成精的鸡，跟这种灵智未开的凡猫不是一个层次的！

　　乔俊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烧烤真香啊！比乔老汉煮的排骨汤都香。

　　乔俊在烧烤馋人的香味中陶醉了一会儿，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在这浓郁的烤串味中，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妖气。

　　有妖怪！
　　乔俊在茂阳村从来没见过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妖怪，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

　　乔俊眨了眨眼睛，视线在热火朝天的巷子里穿梭，很快确定了妖气的来源——巷口进去第三个摊位，系着蓝色围裙烤鱿鱼的矮个青年。

　　乔俊绕到烧烤摊背后，踩着墙边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朝着第三个摊位走去。

　　“老板，加两串烤玉米！”

　　“哎！马上来！”第三个烧烤摊的摊主——徐畅一边应着，一边拿起装辣椒粉的瓶子，往刚烤好的鱿鱼串上撒辣椒粉。他拍了两下瓶底，发现辣椒粉用完了。只得放下那瓶子，弯腰去旁边的小铁柜取调料。

　　铁柜门一拉开，徐畅就跟一只鸡对上了视线。

　　徐畅：“？？？”他放调料的柜子里什么时候放了一只乌骨鸡？？？

　　乌骨鸡跟徐畅对视片刻，随即口吐人言：“你好。”

　　徐畅砰地甩上柜门。

　　悄咪咪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