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之外》竹溪有风

1、传说之外

　　一直到很久之后，戚含之都记得自己最开始心动的那个人。
　　何晓。
　　就算到了最后，他也没能让她亲口将名字告诉自己，只能辗转地从旁人的口中得到她的名字，念在口中，仿佛咬着一片花瓣，暗香浮动，若有似无。
　　不管隔了多久，他都记得她的样子。灯光下仿佛散发着莹然光彩的脸，轻轻晃动的耳坠……
　　以及最后，离开时天光落满身，神圣不敢直视。
　　这些，都是她。

　　“明儿是天女日，夫君要去祭拜吗？”曾经的戚夫人，如今已经被称为戚老夫人的妇人关切地盯着自己的夫君，年复一年地问着相同的话。
　　她并没有直接见到那次天女飞天的现场，但是，夫君却是见识过的。更因为如此，所以年年都要去祭拜一番。
　　就算隐约有流言说夫君曾经与那位天女有过什么往事，戚老夫人也只是含笑听过就罢。有什么关系，和他度过一生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位天女。
　　戚含之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已经垂垂老矣的她就算皮肤发皱白发苍苍，依旧从容而美丽。
　　“是。”他说，“你与我同去吧。”
　　戚老夫人就低头应一声是，伸手扶住夫君伸过来的手，相携着去歇息。

　　第二日是一个明媚灿烂的晴天，微风带着轻暖，吹面不寒。戚含之从马车上下来，转头伸出手给身后伸出头来的戚老夫人，边上的小厮看着有些不安地随时准备伸出手。
　　戚含之就笑了笑：“不必担心，虽然已经老了，但是我的身体还是很健壮的。至少，扶得起自己的夫人。”
　　戚老夫人出言安抚了小厮两句，慢慢地扶着戚含之的手下了马车。

　　天女庙在当日天女升天的地方建造，距离京城，也不过是一天的路程。当日开客栈的店家早已在不远处另起炉灶，此地越发繁华起来。
　　许多人都认为，此地的繁华是天女的功劳，也因此信奉天女，庙里的香火，越发繁华起来。

　　今天是个大日子，天女庙前的人从来就不少。
　　“戚公子。”已经不年轻的声音，这样轻松自然地叫着几十年前就少有人叫的称呼，平民装扮的老妇人杵着拐杖过来给戚含之行礼：“好久不见了。”
　　戚含之转脸，看到一年一年老去的脸：“好久不见了，椿萱。今年，你也来了？”
　　椿萱却只是笑：“不管夫人走了多么久，都是我的夫人，我的卖身契，可还在夫人手上呢。”这么多年，戚老夫人也已经和椿萱相熟，当下叹道：“本朝的卖身契，也不过是八年，如今，都多少个八年了。”
　　椿萱却只是宽厚地笑，额头上的皱纹都透着一股坚定：“只要我自己认为就是了。”

　　自从那一日何晓离开之后，当日的那一道光，不仅将何晓变成了天女，椿萱这个伺候何晓的丫鬟，也一步登天。
　　但是，当繁华的大门向她打开，她却选择了逃离。
　　“夫人说了，每个人有每个人应该待的地方。我只是一个小丫鬟，以后也是，当不了什么王妃和官家夫人。”她直白地对皇帝这样说，一双眼中透露着清澈与懵懂。但是，眼底满是坚定。
　　皇帝有过不甘，最后却一道旨意，让她自行回乡去婚嫁了。
　　本朝信鬼神，却从不被鬼神之事影响。
　　不过是敬而远之罢了。

　　于是，回乡的椿萱嫁了同样回乡的农民，勤扒苦做这么多年，加上官面上隐约的维护，如今也是一方小地主。
　　“戚公子，戚夫人，我要先去上香了。”椿萱行了个礼，在身边中年男人的搀扶下离开，那人憨厚地对着戚含之与戚老夫人一笑，再也没有回头。
　　“她的儿子跟她还真是一样的性格。”戚老夫人这样笑着说，目送两人进了门。
　　戚含之也笑了笑，低头温柔说：“我们也进去吧。”

　　椿萱进了门，身边儿子不时小心地问一句，让她小心些走。她的膝盖有些痛，但是走在这天女庙中，心中的欢愉透出来，慢慢地就忘了这些痛。
　　“夫人，椿萱来看你了。”她在天女的塑像前上了香，心中又嘀咕一句这个塑像一点都不像夫人，却依旧照着多年的习惯，慢慢地在心中念叨自己想对何晓说的话。
　　“去年十月的时候，夫人的弟子没啦，如今韩家也算得上鼎盛，终究是比不上当年夫人的弟子韩丞相在的时候了。他比我就大个七八岁，死的时候都八十五了，夫人啊，也不知道我今后还能来多久，如果哪一天我没来，您在天上也没看到我，记得要到地下去找我。”
　　椿萱絮絮叨叨地说着心中的事，仿佛自己的这位夫人依旧在眼前。

　　秦晓楼进了门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轻轻叹了一声。
　　这位穿越前辈，当真不同凡响，就算后面有一个得封异姓王的穿越者在，也比不上这位闹出来的影响大——整个帝国，只怕千年万年，都会记住她。
　　因为这些年来一直坚持着从自己的时代带过来的健体术，就算已经七老八十，秦晓楼依旧手脚轻灵，比起许多年轻人都要好得多，看上去红光满面，约莫只有五十许。
　　进门来没什么尊敬地行了一礼，秦晓楼盯着塑像看了看，在心中念一句“果然还是不像”。身边椿萱已经踉跄着被儿子扶了起来，最后又行了一礼。

　　转头两人的视线对上，椿萱愣了一愣，俨然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眼熟。
　　秦晓楼点头为礼，却不曾多说什么，转头走了出去。
　　他也只是来看一看这位罢了。
　　按照当初这位前辈所说，除了这个世界原有的主角之外，另外有的三个穿越者，早在自己发现之前就已经转世了一个，另外一个这么多年一直默默无闻，秦晓楼也早就放弃了去找到的可能。
　　反正，自己这比自己就已经只可能是秦晓楼了，星际时代的其他人，与秦晓楼再没有关系。
　　除非，什么时候自己能够重获当初的名字，以当初的身份，站在星空之下。

　　出了门，他在天女庙中走了一圈，庙外的花香浮动，让人觉得心底暖意融融。
　　他左右看了看，满意地发现，庙祝将天女庙维护得不错。就算如此，他依旧叫了自己身边第三任大管家过来，叮嘱他日后记得常常给天女庙送上修缮费用。
　　如今已经四十许的大管家答应着，小心地上前问他等会要去哪里。
　　秦晓楼只是一笑：“如今家里头的事都已经交给孙子了，我就等着享福就是了。所以，哪里好玩，就往哪里去。听说最近城中出了个有名的戏班子？”
　　管家立刻心领神会，指使着车夫就往城中去了，路上还滔滔不绝地对着这位流彩阁的传奇东家说着这个新起来的戏班子。
　　“听说那人容颜与本地人很是不同，倒是有些像番邦中人，高眉深目的，头发都是金黄色。唱的戏也与本地大有差异，虽然有些伤风败俗之嫌，倒也有趣。”

　　秦晓楼含笑听着，到了目的地正好赶上一台戏就要开场。他当即就买了票入场，边上小二上了茶水，手脚麻利地又送上茶点，的了大管家的赏钱，才转头去了旁人的桌子。
　　没过一会儿，一声锣响，大戏开场。
　　秦晓楼凝神看着，没过一会儿，果然就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人出了场。他一乐，如今太平盛世，居然连远洋之外的番邦人士都来凑热闹做戏子了，实在是有趣得紧。
　　当下不由得高喊一声“赏”。大管家连忙一大堆准备好的小银花生洒了出去，银光一片，引来一阵感叹。

　　因为他的大手笔，等到一场戏玩，班主连忙就带了那人过来道谢。秦晓楼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正要起身离去，那番邦人就开了口。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联系健体术吗？”
　　秦晓楼的动作一顿，看向那个人。那个人微笑着，年轻的脸庞上有一股子狡黠。
　　班主不安地斥责了他一句，就被秦晓楼挥手打断了。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对这位说。”秦晓楼发话，自然无人敢不遵从，班主出门的时候还小心地看了看秦晓楼和自己的台柱子，心中委实不安。
　　要是……

　　等所有人都出之后，秦晓楼才凝神看向那人：“你是……”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我居然还能看见联盟的来人。”那人坦荡荡地一笑，“我在山中修炼了五十多年，出了山就听见了那位天女的传说，于是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居然还有人遗留在这个地方。”
　　秦晓楼狐疑地看着他年轻的脸：“在山中修炼了五十多年？”
　　那人点头：“这个世界，有一种不同于武道的力量，修炼到极致，也是破碎虚空。”秦晓楼一愣，忽地脱口而出：“那些神话传说，是真的？”
　　“是。”那人的笑容很清澈，“我现在所走的道路，名为修仙。来戏班子唱戏，不过是师父说我需要多历练心境罢了。”

　　秦晓楼怔愣地看着那个人。
　　当年一同而来的三个人，不甘命运却试图击杀主角的那个早已烟消云散，安分守己的自己富贵一生，决不放弃的成了修仙者。
　　“真是有趣极了。”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最后定格为放声大笑，“祝你成功。”
　　“当然。我一定会破碎虚空的。”
　　秦晓楼看着他自信的脸，将心头的那点怅然彻底丢开，起身：“那么，我将留在人间，见证你的传说。”
　　他推开门，离开，窗外阳关灿烂。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番外
求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