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易嫁》mayan

10、萎靡

　　回到自己房中，夏夕像被抽掉脊梁一般瘫在了床上，心里又压了一块大石头，鼻子又酸又涩堵得难受。她真想不管不顾地嚎啕一场。但是她终于还是不敢，这时候行差踏错一步都会引来不可测的后果，她没资格任性。
　　夏夕意识到，她一脚穿越踏进了人生最难堪的境地，生不能死不能，崩溃不能不崩溃也不能。背负着不该属于自己的仇恨，却四面无靠孤独无依。从不知绝望都是一种勇气，她连怕都躲躲闪闪的不敢让人知道。
　　这一垮就是两天。
　　两天时间里她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摸摸脉搏，若有若无的，也许下一秒钟就扑地一下停掉了。她脑子里出现一台心电监视器的画面，滴地一声之后，脉动的曲线拉直，一直延伸，覆盖整个画面。
　　能这么死掉该有多好，能任性地想死就死掉该有多好。
　　蔡嬷嬷忍了两天之后，开始拿年夜饭跟她说事了。
　　“奶奶您不能这么再躺下去了，年夜饭怎么办您得交代个章程。府里到处都闹腾开了，大家都忙着呢，听说八奶奶从今天起就开始煮佛跳墙了，慢火要足足煮够两天时间。你们是亲姊妹，咱也不能输得太难看了不是？”
　　夏夕还是没精神，她蔫蔫地窝在床上，浑身无力。“以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蔡嬷嬷建议夏夕做一道虫草话梅扒鸭子，营养又美味。完整的鸭子摆上桌，鸭皮酥香，鸭肉肥嫩，卖相也好看。
　　夏夕问，“这道菜有中药，是不是适合所有人？大过年的别给吃坏了。”
　　“奶奶只管放心，虫草放得不多。前些年老侯爷庆寿，七房上过这道菜，全家都夸奖的。这道菜奴婢就会，可以教您。”
　　夏夕连笑笑的力气都没有，眼看她只剩一口气了，这个老太婆还在算计她。用一道大家印象深刻的旧菜唤醒对前任的缅怀之情，这样的一餐之后，许静璋还不直接活吃了她这颗蠢蛋？
　　“谢谢你操心这个事，我再仔细想一想。牛嬷嬷，你们也帮我出个主意吧。”
　　蔡嬷嬷操着心却意存不良，而她的管事牛嬷嬷，奶妈朱嬷嬷几天来故意对年夜饭一事置之不理，问都不问她一句。德闵的底子她们最是清楚，这种眼睁睁袖手旁观的态度同样令夏夕颇多感慨。没娘撑腰的德闵还真的是可怜呢。
　　想到这些，夏夕反倒振作起一点精神。真的被人休妻，她怕又有什么用？她垮了，只会让身边这些刁奴看笑话。又怎么能甘心？德闵虽然没人疼爱，终归是一朵养在深闺里的娇花。自己20几年里赤膊上阵，和人学业上竞争，棋盘上搏杀，职场里虚与委蛇，马马虎虎算得是一枚生姜。这帮婆子想啃了她，只怕得辣一辣舌头。越是四面受敌，她还真得争口气当个打不死的小强才对。
　　捷哥儿的奶妈孙氏抱着捷哥儿来凑热闹，夏夕抱过捷哥儿，拿炕桌上的蜜饯给他吃。
　　捷哥扬着脸说，“下棋。”
　　夏夕摸摸他光洁白皙的脸蛋，“等会儿跟你下棋，现在有正经事呢。”
　　捷哥儿很乖地埋头吃蜜饯，夏夕对着四个管事婆子说，“我这点本事牛嬷嬷是清楚的，照我的意思宁可不参与，但是七爷希望我们承欢，大年夜讨老侯爷老太太一乐。少不得我们得认真商量一下，看做点什么好？张嬷嬷，你是府里的老人，你说说，老侯爷老太太喜欢吃什么？”
　　“老年人牙口不是很好，当然是喜欢软的，烂的。老太太还特别爱吃甜的。”
　　“八宝饭吗”
　　“是啊。”
　　夏夕点点头，就算没新意，至少投其所好。牛嬷嬷插了一句，“五姑娘要做这个八宝饭孝敬，她的丫头这几天到处传话，让奶奶们别跟她抢。”
　　“哦。还有什么菜已经被人定了的？”
　　“听说大奶奶定了芙蓉虾和清蒸猴头，四奶奶定了蟹粉鱼翅和翠玉白菜。五奶奶报了海参蒸六福和松仁豆腐，咱们家五小姐报的是佛跳墙和山东名菜糖醋鲤鱼。三姑娘报的是火腿腊味蒸和糯米素丸子，四姑娘报的是十香如意菜和椒盐排骨，五姑娘是什锦八宝饭和鲜果牛柳。太太们说了，没报的奶奶姑娘注意着点，别做重样了。”
　　牛嬷嬷这一番滔滔不绝，听得夏夕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她顺手拿起桌上的毛笔，把这些菜全部写下来，不禁啧啧称赞，“都是好东西啊。”
　　牛嬷嬷自豪地说，“这里头最名贵的还要数佛跳墙，里边有鱼翅、鲍鱼、乌参、瑶柱，牛蹄筋、熟鸡肉、鸽蛋，羊肚菌，冬笋、猪前肘等十几种好料，听说煮这么一锅汤就得花20多两银子，在御膳里头都是顶名贵的菜。五小姐今天开始就拿老母鸡熬汤底了。3-4年的老母鸡煲足两天才下别的料，费的那个功夫啊。”
　　夏夕第一个念头就是，该不会有人趁她不注意给她洒进一把盐去吧？但是很快摇摇头，这种糗事也只有德闵能遇上。那年她十四，赶上相好家庭的姑娘们办及笄礼，她好容易能出趟门观礼，临上轿却到处都找不到母亲头天新赏的时新宫花，只能戴着一根旧发钗出门，被人暗笑落伍土气。回到家里母亲发作丫头们一顿，头花后来又会在匪夷所思的地方冒出来。这种小算计一路陪她长大，后来她连气都不生了，一日比一日懦弱。
　　“五小姐说了，她做的菜可能拿不了老太太的彩头，但她的孝心是虔的。”
　　夏夕点头，“没错，世子妃这份诚心老天也是看得见的。我们得学啊。”
　　牛嬷嬷用不认识她的眼光盯着她看，夏夕心里冷笑，怎么？不习惯？
　　“我说错了么牛嬷嬷？”
　　“没有没有，奶奶这话没什么错。”
　　“那就好。我打小就样样不如世子妃，现在嫁了人，偏偏还是至亲不过的妯娌。论本事我服气她，但是在孝心上不能认输。您说对不对？”
　　牛嬷嬷一张老脸抽搐了几下，干笑着点了点头。
　　“您得帮我全了这份孝心才是。我也希望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能帮上忙，七房的体面是大家的事，我们这么多人就算不能为七爷争光，也绝不能给七爷丢人。”
　　“奶奶说的是。”许静璋的奶娘张氏明显很高兴，这番表态至少为她赢得了奶娘的支持。
　　“今天大家都仔细想想，记起什么新鲜好吃的菜式都来告诉我，咱们选一个不太难的到时候献上去。牛嬷嬷朱嬷嬷，你们主要帮我想想咱们侯府过去有什么拿手好菜，要能做出来说不定占个新鲜有趣。蔡嬷嬷也重新想想，你刚才说的那道菜我看不行。大过年的让老侯爷老太太想起前头去世的七奶奶，白惹得老人家伤心，岂不是我的不孝。您说呢？”
　　蔡嬷嬷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气，屈膝福了一福，“是奴婢想的不周到。奶奶赎罪。”
　　“蔡嬷嬷客气。”
　　午饭之后，几个没有报上菜肴的奶奶姑娘也定下了自己的菜单，伙房管家婆子亲自上门来催夏夕赶紧定菜单，伙房要提前备料。夏夕答应说明日一定报，绝不会误了厨房的事。
　　看了别人的菜单，夏夕首先决定做一道主食，叫旗花面。夏夕生长在河北，祖籍却是陕西，每年除夕，夏家的主食不是饺子，而是西府传统的旗花面。用肉汤加米醋熬成清澈的汤底，撒上薄薄一层蛋皮和韭菜，加一箸头银丝面，清爽提神，驱酒解腻，历来都是大受欢迎的。更重要的是，这样一道酸香爽口的汤面同时摆到餐桌上，徳雅苦心孤诣熬了3天的佛跳墙八成要毙了。
　　夏夕很清楚地记得，佛跳墙是一道福建菜。而福建广东那边的习惯是餐前喝汤。佛跳墙的绝妙滋味只有在味蕾还没有被弄乱之前才能细细体会。忠勤侯是山东人，山东人是喜欢先上菜后上汤的。一道道重料肥腻的年夜饭吃过，肚子半饱，酒也半酣，这时出场的佛跳墙想要惊艳相当困难。
　　除非徳雅清楚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在侯府年夜饭时做个小小改革，先把汤呈上来供人细品，也许能博得一片叫好声。但是这样公然违背规则难免会触怒其他女眷，古戏里十五贯铜钱都能惹出杀人案，那200两银子可是活色生香的诱惑，这时候结下的敌人岂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从策略上讲，徳雅根本就失了取胜的先机。
　　而不管谁最后取胜，对徳雅都是一记不轻的打击。她雄心勃勃风头正盛，急于让侯府确认自己的价值。姊妹易嫁她大获全胜，作为胜利者，她得不断地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这样一想，她的娘其实并没有给女儿做出好的选择。
　　德闵最终也嫁进了侯府实在应该是件意外事故。但是忠勤侯府太夫人一片好意，让推辞的话难以出口。徳雅世子妃的晴空里始终悬着她这片乌云，那母女俩绝非乐见其成。
　　夏夕无意于跟徳雅争个尺短寸长，原本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为些没名堂没价值的闺中旧怨斗来斗去，在她看来甚是无聊。徳雅世子妃的地位本已稳如泰山，你要显摆本领那是你的事。她自己的境况够糟糕的了，双方不是对等实力，侯府上下左右全是白眼看她，姊妹不和都是给自己添罪过。她才没那么傻。
　　不过，奉上一碗旗花面，偶然地挫一挫佛跳墙的锐气，就算大理寺卿坐在当场，也难以从中嗅出阴谋和算计的味道。退一步说，就算他英明神武目光如炬，又如何能挡得住自己施点手段，只为小小地出一口闷气？
　　想到这里，夏夕不由得奸笑两声。自己果然有当坏女人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