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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逐风浪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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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三骑,顺着官道不紧不慢地一路向西。
此前姜沁芳说她需得先去一趟安陆,有个朋友与她相约,若是他二人不愿多跑一趟,便也不用同行。
尹千觞听着了安陆却来了精神,说早就听闻那地的酒不错,想去尝尝。
欧阳少恭本就存了几分要打探消息的心思,自是从善如流。
于此姜沁芳似有些踌躇,没再说些什么。
这盛夏时日,骄阳似火。蒸腾的热气像是从地底窜出来,一阵一阵的。道路两侧蝉鸣恹恹,毫无精神,只让人昏昏欲睡。
尹千觞纵马行至欧阳少恭身边,问道:“寂桐前辈近日可好?”
“身体硬朗,除却旧疾,并无不好。”说起寂桐,欧阳少恭眼中泛起一丝暖色,不禁望了他一眼,“不想千觞还惦念着她,寂桐若是知道了,只怕开心得很。”
尹千觞笑,“你和寂桐前辈可算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两个人,救命之恩,怎敢相忘?那少恭呢?”
他看着欧阳少恭,“近来可好,雷严是否再为难你?”
三年前,他伤得很重,昏睡了足有月余方才好转,若不是欧阳少恭妙手回春,寂桐悉心照看,他就这么睡过去了也有可能。唯一美中不足是他醒来后全然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年方几何,从何而来,又将去向何处。只恍惚对青玉坛那凶巴巴的武肃长老有印象,因为他一睁眼,便见他拿了把大剑指着他的鼻子说要杀了他。
他怔忪坐在床上,迷茫看着欧阳少恭与武肃长老据理力争。不知为何武肃长老一甩手,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欧阳少恭在他身边坐下,覆上他的手,柔声说道:莫怕,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儿。
那少年的声音镇定宁和,正是动听的年岁,随着手背上传来的柔软温度一丝一缕送进他心里,安抚了惊乱的思绪,一分一毫地沉静了下来。
后来虽说武肃长老并没再对他如此疾言厉色,每每见到,也是横眉冷对,转身拂袖而去。
那时他隐约觉得,或是因为自己,让青玉坛的丹芷长老和武肃长老有了些什么分歧?他也曾试探欧阳少恭,那人却只说千觞多想,他与雷严向来都是如此。
尹千觞认为,这话多半是欧阳少恭安抚自己。
欧阳少恭这时候却笑了。
“多谢千觞关心,”他笑眯了一双凤眼,“只是武肃长老也常常挂念千觞,若是听到这话,只怕要伤心了。”
尹千觞连连摇头,一手扶额叹道:“少恭你别拿我打趣,他能挂念我什么,莫不是又想杀了我?我可真是担当不起。”
欧阳少恭只是笑,眼神渐渐阴沉,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已经三年过去,巫咸并未恢复记忆,焚寂也是杳无踪迹。
可以消磨的时日,所剩无几。
欧阳少恭眯眼望着前面那窈窕的鹅黄色身影,姜沁芳似觉察到了什么,忽而回头,但见那杏色长袍的少年目光清冽明亮,笑眯眯地说:“前方有个茶摊,姜前辈身子未好,可要休息一下?”
如是这般,两个各怀鬼胎,一个想着美酒,三人相安无事地到了安陆。
安陆这镇子虽小,却因着酒引来了不少文人墨客逗留,经着诗篇流传,镇子的名声也愈发响亮。
见着安陆城墙时已是中午十分,朱檐灰墙,古朴端方。道路两侧都种着银杏。时值盛夏,本是枝叶繁盛的时候,银杏树却叶子落尽,干枯枝干箭雨似的齐齐指天,像是要戳出千万个窟窿。
穹天碧宇之下,这风闻中浸染了文人气儿的镇子,显得萧索肃穆,浑然没有活气流动。
尹千觞极目望去,但见那城门边上恹恹坐着着两个士兵,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
“这地方鬼气森森的,你要找的那人真的在这儿?”
姜沁芳眉头紧锁,奇道:“往日安陆并不是这般模样……我们先进去看看?”
三人促马前行,守城的士兵见着这三骑入城,只撩起眼皮瞅了一眼,连句话都未问。
欧阳少恭四顾一番,心中已有定数,只是这一路上姜沁芳对他俨然还不是十分信任,便只闭嘴不言。
晌午十分本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行人却寥寥无几。客栈门前招呼客人的小二靠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正瞌睡着。刻板的唱戏的,卖字画的卖菜的也都神色颓靡,低头坐在摊子后面。
整个安陆像是一座睡死的城镇。
尹千觞一路上东张西望,隐约觉得这镇子上有一股子与众不同的气息缭绕不散,虽不知是什么。却令他寒毛倒竖,后背发凉。越往镇子里面走这感觉就越发厚重,几乎迫得他喘不过起来。
他心中隐隐有些期待,暗想等会定要去瞧瞧。
姜沁芳一路目不斜视地进了安陆酒馆,俨然对这镇子了如指掌。
酒馆中人丁稀少,堂中板凳多堆在桌上,老板兀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跑堂小二见人进来也不招呼,抬头随意指了张桌子,又趴下了。唯有窗边那桌上坐了个人,面前放着一坛酒,唉声叹气地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
姜沁芳径直走到窗边那桌,猛得一拍桌子,怒道:“我叫你去江都你不去,跑到这来做什么?”
那人骇了一跳,见着是她,连忙笑着起身,拱手道:“沁芳妹子,好久不见。”
他衣着华丽轻袍缓带,长发整齐束起,腰间缀着个圆溜溜的羊脂玉坠,拿了把扇子故作风雅的摇着。他起身后啪地一声收了扇子,笑眯眯地说:“这不是安陆有难,我于心不忍,叫你过来看看么?”
“你当我是什么?”姜沁芳不怒反笑。
侠义榜上鼎鼎有名的大侠神色自若,招呼着说:“咱们坐下说话,这事儿可比你想得复杂。”
他看了一眼恭觞二人,从怀中摸出二两碎银塞到尹千觞手里,说:“这眼看就到中午了,麻烦两位去东边城门那馒头摊子买几个馒头出来,我去这酒馆地窖里找几坛好酒,咱们到时候边吃边说。唉,这地儿现在死气沉沉的,也没啥吃的,辛苦了。”
这明摆着是信不过要撵人,他二人倒也不纠结,拿着银子转身就走。
楚随风目送那两人出门,方才压低了声音问:“你为何带着这两人?此前不知嘱咐过,这事儿咱们几个暗中追查就好,切勿牵扯旁人。”
姜沁芳将在江都所遇粗粗说了一遍,楚随风却是越发眉头紧锁。
“我是觉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能帮我们找到引魂灯,算是帮了大忙;如果他说的是假的,想来那事儿同他也脱不了干系,将他带在身边,总能发现些什么。”姜沁芳收敛了一身戾气,低声说道,“楚大哥,我是真的没办法了。能再多得些线索,就算有什么不妥,我也认了。”
楚随风摇着扇子叹道:“我知道你复仇心切,只是如今的世道,实在是不安稳。你可知补天岭,天墉城,神农遗族,太华宫都已遣出部署,前外各地降妖。若是再将焚寂一事牵扯进来,便是我也不知将会有何等惊天巨变了。”
两年前姜沁芳寻得楚随风,请他帮忙调查乌蒙灵谷一事。偏巧那是楚随风受补天岭所托,前往各地探寻地界瘴气外泄之事,便一口应下。如今地界瘴气的起源倒是有些眉目,只是乌蒙灵谷那事儿,却始终毫无进展。若非如此,也不会一心寻找引魂灯,只期望能召回亡灵,一探究竟。
姜沁芳说:“我懂,若是真的过头了,我不查了就是。”
楚随风轻叹一声,握住她的肩头摇了摇,“我知道你同阿煜和休宁关系不错,报仇心切也是正常,只是莫要将自己全都搭了进去。”
姜沁芳攥着酒杯的手颤抖着,她终于一口仰尽杯中酒,露出一抹凄厉的笑。
楚随风说的那摊子远在镇子另一边,一时半会也走不回来。
尹千觞说:“那个楚随风可是故意把我们支走的。”
欧阳少恭扯了扯他的袖子,无奈道:“就是这般又能怎样?你能同他打一架?”
“打就打,难道怕他?”
欧阳少恭哂笑一声:“千觞难道不知道他是谁?侠义榜上鼎鼎大名的逐风浪侠,传说中的龙王。怎么,千觞真要和他斗斗?”
尹千觞猛得转身,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喃喃说道:“龙王……这倒是有趣,不知他能不能带我到龙宫看看。”
他这话说得着实天真无畏,带着几分憨然,引得欧阳少恭笑意更深,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却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连他都未发现目光中的纵容意味。
镇子越往深处便越是没人,静悄悄的,死城一样。倒真应了尹千觞那句:鬼气森森。
欧阳少恭远远见着了城门边上的馒头摊,正要过去,回头一望,那人却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千觞?”
尹千觞跑到他身前,将碎银一把塞到他手里,笑嘻嘻地说:“少恭你先去吧,我有点内急,找个地方解决一下。”
欧阳少恭拧眉看着那人眨眼就没了影,暗道此处并无什么异样,应是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