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窥因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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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的情势波澜渐起，贾瑄的境遇很有几分急转直下的意味，先是有人参了贾瑄一本，言其目无尊长不知孝悌。此例一开，弹劾贾瑄者不知凡几，无数的折子摆上央华宫的案几，却只如雪片儿投入湖心，未曾泛起涟漪。直至某日朝会，御史大夫直言日前贾瑄未经昭许，自行入京，恐有不臣之心。
此话一出，御座上的少年君主倏然色变，直言质问贾瑄是何居心，偏那贾瑄只一味顾左右而言他，只字不提入京所为何事。直恨的圣上混身发抖，直道他其心可诛，只恨不得将他斩于殿上。又念及他有几分将才，到底是留他一命，只贾瑄那新入手的正三品护军参领一职被一撸到底，眼看着再无复起之力了。
朝中新贵转眼沦为一介白身，贾瑄一时心灰意冷尽日闭门不出，那二王党羽却很是志得意满。
又过得几日，老圣人忆起昔年御驾亲征之威风，念及彼时贾家先人舍身救驾之英勇，又观眼下四王八公竟很有几分人才凋敝的窘迫意味，难免心下唏嘘，因对圣上言道：“贾瑄毕竟少年得志，一时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到底是世家子弟，上数几辈子俱都是忠君体国之士，万不会有异心的，皇帝很不必苛责太过，以免世家寒心。”
圣上素是孝顺，次日便召贾瑄回朝，只到底厌了贾瑄，随意封了他一个正八品的外委千总，打发他往滇地处去不提。
宫内老圣人听得此事，神色不变地把玩着手中的鸡血石印鉴，只心下舒坦不少。老圣人素性多疑，因着如此轻巧便打压下贾瑄，少不得疑心中了苦肉计，他说与皇帝的那席话亦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只现下看来却是他多心了，那贾瑄竟是真真触了皇帝的逆鳞。须知自古滇地多瘴气，又有蛮夷聚居，皇帝怕是不打算让他活着回京了。倒是可惜了这么一个人才，上皇惋惜了一番，遂丢开手去不提。
一番暗潮汹涌后，朝中形势复又陷入一片诡谲的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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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京不到半载就又要远赴滇地，贾瑄霎时觉得世界黑暗，因着又要将妹子一人抛在这深宅大院，贾瑄少不得于心中将二王并老圣人翻来覆去骂了个遍，与惜春很是依依惜别了一番。
且说惜春前世于云南滞留多年，自是对其知之甚祥，少不得对贾瑄好一番叮咛，又亲自炼了几丸丹药，因道：“我虽不精此道，只到底耳濡目染数年，又有一好友极擅用药的，故此特炼了此药与你，说不得还能救你一命。”
“若非知你的本事，我与圣上也不会特特埋了一枚钉子于那大理，我此去自会去接手特效伤药的研制，另有火器的研究已到了瓶颈，须得避开朝廷耳目实地检验一番。”贾瑄忧心妹妹挂怀，少不得出言安慰，因道：“世人皆道滇地如不归处一般，其实你我心知云南气候如春，最是养人不过的，虽有瘴气等物，只我与圣上到底经营多年，很不必挂心。”
“说是这般，哥哥还是万事小心为上。”惜春言道，亦知滇地是非去不可的，也不提挽留之语。
妹妹真贴心，贾瑄心下满足。又喋喋地与惜春强调了好好保养身体，方心满意足地按着惜春给的单子，自去添减行装。
此次云南之行世人皆道是皇帝想要置贾瑄于死地，却不知这是皇帝与贾瑄早有筹谋的事。贾瑄已是三品大员，除却升任云贵总督，不然绝无去滇地的可能，眼下这一出看似顺理成章，实则却恰恰是皇帝多方运作后的结果。须知云贵总督位高权重，一举一动莫不牵动各方眼线，而一区区八品小官却不然。贾瑄只需躲过最初的试探，自有不小的发挥余地，至于他的上峰则皆是皇帝亲信，贾瑄既是手持皇帝信物，自可居中调度，很是便宜。
待得老圣人龙驭宾天，滇地之事就是他的晋升之阶，除了远离京城外，这件差事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段衍与贾瑄交代了一番研究进度并可信之人，又与他一份信物，放他自行离京不提。
贾瑄年少做段衍的伴读时，曾谈及云南有一味良药名唤田七，于止血上很有奇效。自知云南即滇地后，段衍便开始不着痕迹地往滇地安排人手，十数年的经营，那滇地却是被把持得密不透风。此时做得极隐秘，除却遥控制药之事的贾瑄，皇帝的亲信北静王并滇地诸君，竟无再知之人。
贾瑄从不探究为何段衍不过垂髫稚子，便已有如许大的势力，段衍亦从不询问为何贾瑄只四五岁心智就成熟至斯。他们二人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态度，合作上却默契得堪称君臣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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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历几何时，只见得那贾府花开花落了几回，黄花梨木嵌珐琅彩的匣子里多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滇地饰物，贾瑄与惜春的通信又装满了一只檀木嵌牙雕的匣子。
流年暗度，惜春渐渐脱了稚子形状，日渐抽长的身形亦颇有些娉婷之姿。因着她自小笃信佛法，年岁愈长，愈发显得行止疏淡，眉目清寂，眸光流转间自有一番飘渺离世之姿。
自宝钗来后，黛玉深受流言之苦，偏生不能拉下脸子与仆役计较。这厢因着惜春驭下甚严，她常年抄阅佛经，恨极聒噪之辈，这些年又陆陆续续打发了不少丫环婆子，这静水轩竟是荣府里少有的清静之地。黛玉少不得常来坐坐，长此以往，黛玉与惜春的情谊不免远胜于荣府的诸位姊妹。贾瑄亦来信抱怨，只道她为了林妹妹，却把亲哥哥都靠后了。
一日【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顽，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惜春素是极恶宁府诸人，加之她潜心礼佛，故而托病不出。这日，她抄完一副大悲咒，见着天色不早，故靠着案几略歇了歇。
她恍惚着睡去，只觉得眼前腾起一阵氤氲雾霭，层层的玉栏丹墀，重重的舞榭歌台，皆都隐约可见，只听得有一女声道：“姐姐原是在这儿，可叫妹妹好找！”
那声音由远及近，转眼便见一条人影婷婷地立于跟前，她姿容秀美，衣袂裙裾无风自动，委实是仙人之姿，她含笑道：“适才送荣府的小公子家去，转身却见一缕离尘之气，我道是谁，原是姐姐。”
惜春心下纳罕，斟酌半晌，问道：“妹妹莫不是警幻仙子？”
“姐姐历世造劫，不成想还记得起我。”警幻轻笑，言语里很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味。她走近惜春，忽的蹙起眉，奇道：“我观姐姐顶上三花不显，神魂混沌，瑞气萧条，分明未曾觉醒，何以知我名姓？”复又恍然道，“姐姐怕是诈我呢。”
这话有几分玄机，惜春因试探道：“我曾读一话本子，唤作《石头记》的，书中诸事已是记不分明，只大体上到底还有几分印象。故而知你。”
“竟是这般，怪道帝君遍寻姐姐不得，姐姐原是到那大千界去了。按说我辈历劫多是往那小千界走一遭，待得寿数尽了便脱去那凡胎，自归天界。偏姐姐是去了那大千界，因着大千界别有一番玄妙，姐姐少不得于小千界多留一世，待那大千界的痕迹消磨光了，方得归位。”警幻顿了顿，喜道：“姐姐的离尘之气既能透体而出，想来这一世因果了了便得归位，妹妹却是要扫榻相待了。”
“原来如此。”惜春恍然，“不知我与那绛珠仙子可有渊源？我每每见她都不由心生欢喜。”
警幻掐指一算，道：“原是她，你们却很有一番因果。若是姐姐欲改其命数，也是无甚不可的。只万不能令她与神瑛侍者缔结姻缘，否则那二者的因果纠缠不清，待得二者归位亦少不得添了一桩麻烦。”却只字不提她与黛玉因果为何。
惜春应下，又与警幻叙了几句话，便觉眼前雾霭愈重，恍惚间似有万道霞光骤亮，惜春一眨眼，大梦初醒，梦中如何却是忘尽了。
当时是，夕影沉坠，一捧赤色霞光自窗棂外坠入甜白釉暗花茶盏中，衬着玉璧一般清透皎白的釉色，清澈的茶水恍如流动的胭脂，妩媚的色泽里像是藏着一场经年的梦。有一瞬间，惜春竟是不知今夕何夕。
“姑娘，可要摆膳？”入画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却将惜春拉出旧日的阴翳。她支着头，怔愣了半晌，方低声幽幽道：“不必了。”
“可是瑄哥儿离家时特特叮嘱过，姑娘的脾胃弱，竟是一餐都容不得马虎的。”入画劝道，因观惜春神色有异，不免出声询问：“姑娘可是魇着了？”
哥哥？对了，我还有亲人的，我再不是那个独自死在寺院里的赵婉了。惜春惊醒一般地眨了眨眼，打点起精神道：“无事。你且去摆膳吧，我今日胃口不佳，莫上荤腥并甜腻之物。”
“是。”入画应声而去，阖上门扉的时候，依稀见到素来极重仪态的惜春仿佛倦极一般地伏在扶手上，斜阳残照下，似有明亮的珠子坠落到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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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警幻眼见着惜春渐渐转淡的身影，轻叹一声：“你且出来罢。”
“姐姐好糊涂。”一抹烟紫色人影渐转清晰，“那位大人既是神魂混沌，按说我等不得泄露天机。”
“姐姐又何尝不知。”警幻神色无奈，“道是如此，偏那位大人乃静水仙君，原是灌愁海的第一捧海水得道，数千年前便已位列仙君。我等隶属其麾下，大人垂询，我自是反抗不得的。另有此间仙气蒸腾，大人神魂混沌，自是受不得仙气灌体，我说与她的那番话，只怕她也未必记得许多了。”
“竟是这般。”那人影叹道，“自苍衍帝君选定此界历劫后，此方世界就不安稳，眼下又添了那位大人并几个大千界中人，这天机竟是再管不得了。”
“因着地府那位大能投胎转世，整个轮回池一片混沌，到底出了不少乱子，亦惹得不少小千界不得安宁。”警幻道，“大人原就是要来此界历劫的，偏逢那轮回池一阵混乱，仙君不见踪影。又逢天机蒙昧，帝君遍寻不得后方选此界下界历劫。现下方知大人原是去了那大千界。”
“那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的因果又当如何？”那人影问道。
“妹妹有所不知，虽那绛珠仙草只修得个女体，只那一身清圣之气委实过人，来日说不得又是一位大罗金仙，欠那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日后还一件法器也就罢了。”警幻笑道，“那绛珠仙草原是大人亲手所植，又饮灌愁海之水活命，便是称大人一句母亲也是不为过的。大人既是想插手绛珠并神瑛之因果，我等便越性松手也就罢了。”
“既如此，此界我也不管了。”那人影渐渐转淡，“只司命帝君问起，我却不知如何回话了。”
警幻答道：“妹妹很不必忧心，司命帝君与苍衍帝君私交甚笃，想来必不会多问。”
“如此却是再好不过了。”那人影转身便不见了，只自去向司命回话不提。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窥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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