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D小调的魔王

151、视线所及

　　精灵走出门外的时候，骑士已经逮住了小海妖。不过谢利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因为恶作剧而挨个爆栗，骑士只是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做得不错，幸好今天带你来了。”

　　听了这样的表扬少年反而安静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表现，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其实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害怕。”他抬起头来，交替看着骑士和精灵，然后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拥抱。

　　“所以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活着，这样才能理直气壮地证明他是错的啊。”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之后就加快脚步跑到了队伍最前面，好像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表情。

　　安静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他们能看见梅吉利斯工房外别具一格的矮墙为止。

　　“我们只能做到这些了，是吗？”看着海妖少年走进工房的大门，骑士开口说道，“只能救眼前碰巧看到的那么一、两人，而世界却那么大。”

　　精灵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们能保护谢利平安地长大成人，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雷蒙德的结局。对伍德来说也是如此，即使最终他所受的伤害能被治愈，蕾切尔也是回不来的。

　　“你说得对，”他沉默了一阵，回答道，“我们只能完成眼前的事。”

　　骑士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他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倾诉不平的对象似乎并不那么合适：艾伦也失去了全部的家人，这句感慨对他来说也许像是讽刺一样吧。这种想法让他惊慌起来，想道歉却又怕欲盖弥彰，最后只能时不时偷看一眼精灵的表情，一路走来连梅吉利斯家的建筑特色也忘了注意。

　　精灵也没说什么，只在他被门框撞到额头之前拦住了他，然后在骑士结巴着道歉的时候，微笑了一下。

　　“别多想。刚才你对我说的话，只证明你是个很高尚的人，凯因。”

　　因为夜已经深了，他说话声音很轻，骑士却吓了一跳。不过精灵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稍微低下头，领着骑士穿过低矮的过道，直到刻意加高的客房内才停下来。

　　打开房间门时自动点亮的蜡烛让他们都小小吃了一惊，但想到这是在朱利安家里也就释然了。桌上放着留言条，看起来矮人在他们外出时曾经来过。

　　留言上请求他们在明天的庆典上加入矮人家的坐席，而不要使用官方安排好的贵族观礼区，因为“有值得一看的东西”。这对精灵来说是正中下怀，更何况朱利安的用词看起来拘谨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开心，可见第二天一定会有精彩场面：以梅吉利斯工房的实力，在庆典准备工作中占据一席之地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精灵放下字条，转身却看到骑士若有所思地脱着盔甲，一脸凝重的表情，显然还没从之前的消极情绪中解脱出来，也并没有因为得到夸奖而释然。

　　亲眼见到他人的苦难，却又深感无力，这种感觉自己也曾有过，或者说，现在也还存在于心底的某个角落，只是被压抑了而已。

　　精灵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让自己来帮忙。

　　“我一向不算乐观，”他无视了骑士以扭动身体躲避做出的抗议，把他按到椅子上坐好，“但当我说‘我们只能完成眼前的事’的时候，并不是在消沉。”

　　“我观察过人类很长时间，有很多事还是无法理解。你们有意识地建立起一个复杂却相当有序的社会，让数以万计的人生活在其中，这世界上似乎没有其他种族能做到。”

　　“但这样的社会就像一个庞大的机械一样，只有在合适的维护者手中才能运转下去，任何一点失职都可能导致无辜者受害——如果没有圣殿骑士和治安队每晚的巡逻，会有多少罪案发生，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骑士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但受害者依然会出现，只是少了一些而已。”

　　精灵摇摇头，“你们的开国君主废除了奴隶制，但三百年后伊尔蒙还能用钱买到谢利的自由和雷蒙德的生命。很多药物被课以重税，导致一些真正需要它们的人买不起，但并没有阻止毒品的流通，而法律的漏洞又导致伍德一家没有等到应得的正义，不得诉诸私刑——这些就是机械运行中的缺陷，需要有人来改正它们。比如说，艾米丽安格雷西亚。”

　　骑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有足够的善良和勇气，但同时也有足够的手段和实权，这些不是玩不了政治游戏的我们能比的。”精灵笑了笑，“别不甘心，如果说你是受着骑士教育长大的，她就是受着君主教育长大的。我们不能代替她去完成这一切，但要保证她能够施展拳脚，有一个条件是必不可少的。”

　　“……眼前的事。”骑士沉默了一下，“让女王平安登基、治好独角兽的伤、阻止黑暗神和他的使者们毁掉现在的一切。”

　　“是的，”精灵神情温柔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机械’能在战乱中正常运转。我们确实只能保护一部分人，但守护这个国家的并不是只有我们。”

　　骑士略微舒展了眉头，然后才想起自己刚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享受了自家主人的侍从服务，而且连感谢都没说。

　　“不不，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他慌乱地将椅子挪开，以免精灵连脱胫甲和鞋子的部分也代劳了。

　　不知道为什么，精灵停了手在旁边看着都让他感觉如芒在背，结果像小时候在父亲的监督下第一次穿模型盔甲那样手忙脚乱。但等他抬起头来，发现他主人的视线其实并没有朝着这个方向的时候，既松了口气、又有点失望。——他其实很想将话题继续下去的。

　　“精灵的社会又是什么样子的？”等躺到床上之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们啊，”对面传来精灵有点倦意的声音，“我们没有国王，只有长老议事会。但也会让所有关心的成年者参与讨论。尽管结果多半还不错，但我肯定不推荐你们使用这种方法。”

　　“为什么？”

　　“嗯……据说某一次投票表决花了十年，最后还是没有达成共识，但赞成派和反对派的两位主力跟彼此结婚了。”

　　“看来结果的确不错，”骑士忍不住笑了，“晚安。”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入睡，而是在黑暗中静静地发了一会呆。

　　见到伍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数月间的变化。那个时候他像逃离拷问室那样逃离了伍德的诊所，因为既无法回答地下医师，也无法回答自己内心的问题。

　　——既然行善不能为自己带来任何好处，甚至也不能避免重要的人牺牲，为什么要去做？

　　现在他仍然对此感到不平，但不再觉得绝望了。如果他所追随的目标一直在坚持的话，那么他也可以。

　　骑士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不自觉地微笑，有点尴尬地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过得太安逸，这种无意义的走神开始变得频繁了。

　　他试图用默祈来收敛心神，但没有太大效果，反而想起了跟牧师的那个赌约。他甚至考虑了一下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喜悦是否真的与此有关，然后对自己竟然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么荒唐的事而羞愧万分。

　　当一个旅人抬头看见星辰的时候，感到温暖与愉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只是想一直这样注视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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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闪光弹也正常运转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