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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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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泰二十九年，初夏。
丁封寒在山林间终于得暇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向来刀削般俊美却如冰山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不觉皱起眉头，只为这富蕴水汽时节的空气被血腥所取代。
血汽扑面而来，这一片山林被鲜血润养，花已凋零在血地，叶也飘落掩盖在渐冷的尸首。
这一年大景朝廷剧乱，各方势力在腥风血雨中重新洗牌，以檀清王下狱问斩却法场绝地接旨受以百官之首，皇帝连下旨意，再罢几位老臣，矛头直指朝中巨头太子、六皇子、皇弟裕王爷等，其中遭受打压最重当属太子。
这样的压力下，太子简玉凌只撑了半个月不到，濒临崩溃边缘狗急跳墙，逼宫被檀清王简檀料先而不成，狼狈带兵破出京城，窜逃至东方沿海诸郡，依托母族，反！
母族姜氏，乃开国重将，得封国公，占封地，曾风光朝野，虽近年来不出能人，但盘据多年，却也难以一时清剿，反被小胜。
当世名将卓辰平若封第二无人敢封第一，镇守西疆二十余年强悍如沙荻帝国亦不得进半分。
太子起事十几日后，奉天承运，卓少倾虎父无犬子，当领兵平反。
是以，当有这弥漫整个时节的血腥战争。
丁封寒捏捏因挥剑过多而有些发麻的虎口，便是见惯鲜血的他，也不觉对这样的修罗地感到几分不寒而栗，他不由转头看向席地而坐正凝神以待的简檀，他仍旧是淡淡的表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衣襟，有些聊赖有些懒慵地思考，仿佛这么多流逝的生命和鲜血于他而言不过尓尔。
轻言生死罢了。
丁封寒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冷漠的他，但是他又讨厌不起来，无论谁像他檀清王简檀一样历经多次生死，都会冷漠起来，对别人的生命，甚至也是对自己的生命。
他转身走开，副将冲冲前来禀报。
“监军大人，敌人紧追不舍，保守估计应该是一万多人，已经把这山围了起来，似乎有非要灭了我们的意向，我怕我们这二千多人顶不住。而且这次的粮草恐怕……”
简檀依旧静默地坐着，如鸦羽的睫毛覆盖了丹凤溢彩的眸子，好像没听到那副将的禀报。
副将立在下首，一直等他发话，偷眼看去，只见他微垂着头也没什么表情，暗自叫糟糕，这情景怎么有点六神无主的样子，主将都如此了，这次恐怕还真得要捐躯在此了？他们由监军带领，护送粮草上前线，途到一半便被劫袭，四千多人折了一千，狼狈退入此地，而外围敌人恐怕已经孤注一掷了，与卓少倾硬拼打不过，便只想着要断其粮，这次居然派大军前来，卓小将军百密一疏，恐怕也料不得吧，怪他倒霉，偏被挑上，恐怕这次凶多吉少了。
就在那副将暗自在心头把遗书默了一遍的时候，也不指望这文弱的监军大人给出什么英明神武的决断，毕竟人家小王爷优越富贵，他觉得也是倒霉才被调来做这种差事，他在政事上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但是兵法又岂同于政事？自古肉食者鄙，穿金带玉者哪知行兵打仗将士的活？能指望他出什么妙计？再说了，这情景，跟包饺子一样被围着，出不去人报信，兵力差距五倍多，便是忽然兵神附体恐怕也没什么办法。
而且，有个问题，就算天大的幸运，有人突围出去报信，援兵能及时赶到吗？大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东简西卓两大巨商，一王爷一侯爷平分秋色，并属双奇，却没有所谓惺惺相惜，只有各看各不顺眼针锋相对恨不得弄死谁，这次平乱一将军一监军早有龃龉，卓少倾这个将军的恐怕恨不得简檀死了更好吧，期待他的援兵及时赶到他才不信。唉，这朝中背后各大势力间的弯弯绕绕，他能揣测几分，无非只是这场博弈的陪葬吧。
副将叹了口气，正要离去跟下面的人说几句，忽听简檀闭上眼睛淡淡道，“我知道了，带人尽量往高处走，不要过多抵抗。”
“高处？”副将一愣，“可是我们还有很多粮草辎重，而且往高处走虽然他们很难攻上来，但是这么多人，攻上来了我们就真的是绝路了，还不如左转争取以速度突围而出……”
“粮草等不管了。”简檀挥了挥手。
副将再一愣，他看到简檀坐在树下，却不依不靠不偏不斜，修长的腰身笔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简檀这话虽然轻又简短，却充满一种笃定而让人信服的力量。
微风吹袭而过，简檀的鬓发被扬起，背枕着如血的天空，这地是修罗地，可副将觉得这人倒像是降临的谪仙，竟生出几分飘逸脱尘之感，自从他半个时辰一次禀报到现在，这位监军大人俊美的脸上半点意外之情都没表露过，便如同整个战场被他掌控。
副将觉得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运筹帷幄？
六神无主还是运筹帷幄，副将觉得一定是后者！
副将走了，太阳即将落山，简檀站起来，唇角微扬，“呵，粮草？劫袭？围困？绝境？这一切不过是——诱敌之计。”
他看着这傍晚之下的山林，残阳如血，更添肃杀，是时候该结束这场太子的谋逆之乱了。
胸有成竹的语气，本该扬起的嘴角也应该是意气风发，却带着几分难言似慨似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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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少侠，嘿嘿……”
副将刚才领命而去，有些迷迷糊糊，但是又不敢多问，而且简檀给了他一线希望，即使是错觉，他也愿意相信，谁不想活着啊，所以他即使有权力能问清楚，倒也懒得去问了，就让他在简檀的暧昧态度下抱一丝希望吧。不过之后小兵来报，说是无意发现撞翻的粮草车里上层是粮草，下层就是烂米石子了。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并且绝非常理！让副将一下觉得那丝暧昧的希望又实实在在了几分，那种几率大了，他也就按捺不住，正想去问简檀，丁封寒从旁边走过，他自然先拉着这位简檀贴身侍卫探探口风。
不过丁封寒丁少侠这位爷一张冷面，目似寒星的眸子扫他一眼，“有事？”
副将搓搓手上前，丝毫不能冰冻他此刻的心情，“嘿嘿，那个，兄弟们让我来问问，我们是有援兵的吧……”
丁封寒似乎并不想多浪费时间，本也不擅多话，很快理解他的意思便也不等他说完，“嗯，卓将军会及时赶到的，让士兵们别自乱了军心。”
这便是肯定的答案？希望啊！副将欣喜连连直点头，这位冷面爷是简檀的心腹，他都这样语气说了当是没错的，冷面爷也不会有功夫消遣他！他这一喜，就有几分得意忘形，丁封寒本要走，却又被他拉上，“啊，真的是确定吗？不是监军大人和将军不和吗？……末将也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监军大人是不是多做点准备……”
眼角一抹银色铠甲闯入，副将侧眼看去，莫名就是心头一跳，他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人文文弱弱，但是他从来却不敢造次，能给他这样的窒迫感的人只有大景屈指可数的那些久征沙场的大将军，他还记得当年远远见过一面的卓大将军，被他一扫，他简直紧张得话都说不出了，此刻他有些心虚，也紧张得说不出话，“监军大人……”
简檀淡淡看他一眼，副将却连多扯点借口的胆子都不敢，又有种感觉就是其实简檀根本没把他看进去，连忙落荒而逃，跑了好远才又奇怪地扭头看回去，觉得这真是见鬼了，莫名其妙他就是这么虚他。
“你受伤了，过来。”简檀根本也没多分半分情绪给那副将，目光落在丁封寒肩上一道长长的刀痕。
丁封寒沉默地跟着简檀走，直到简檀让他坐下，又见他拿出金创药，这才恍然发现，简檀叫他过来是要帮他包扎，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有点受宠若惊了，想站起来，却被简檀按住。
简檀的动作不急不缓，不算熟练的手法，但是动作与下一个动作之间衔接很好，像是经过事先的思考计算，整个过程是有条不紊而沉默的，不轻不重，是简檀的做事的性格。他跟简檀的时间快五年了，但是说的话还真不多，其实他跟谁在一起说的话也不会多，除了那个让他头疼的话多得要死好像不说话就要死的人他会被迫需要说格外多的话之外，而简檀本身话也不算多，你不说，他也不会多说。
包扎完了，丁封寒也不多矫情，也没必要说谢谢，他发现其实简檀只是很闲，想找点事做，并且他虽然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会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这绝对是不正常的。
五年，心不在焉这个词出现在简檀身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何况是在战场这种瞬息万变的肃杀地，慎重如简檀，怎么会让自己情绪出现这么大的漏洞？
简檀轻言生死，却很怕死，怕死得不明不白，怕一时疏忽却万劫不复，他有要做的事，在做完之前他小心翼翼一路走来，不会犯让情绪影响算计的差错，心计无双才在这朝堂立有一席之地，才在各大势力夹缝中有如今的地位。
他是个根本大意不起的人。
“其实我一直很讶异，你真的答应了他配合他这样的计谋。”丁封寒想想应该从整个事件不正常的开始问起。
简檀瞥他一眼，“我不能告诉你。”
不告诉也没什么，丁封寒可没本事去深究这个人的想法到底，事实上这个人从来也不会让人能看明白他的想法，正转身要走，简檀又道：“因为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并且还没得出结果。”
丁封寒停住，上下看他一眼，有些震惊，心绪有些复杂。
是真想不明白，还是其实有答案却不想承认？
“或许，他值得我信任一次吧。”简檀犹豫了一下，樱唇轻开，“也没什么不好，早点结束，用他的话说，就是早点带这里的百姓脱离战火，拯救多少条性命，多少级浮屠，正好我也想回京，朝中局势大清洗的时候我怎么可以不在？还有，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喜欢太子简玉凌，我也不喜欢简玉华，他这次也算是有本事，把太子圈出去自己却能不被祸及，但是我想尽快结束才能从太子那里找出来他们勾结的证据，得罪我的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丁封寒摇了摇头，重点在第一句，剩下的都是借口。
有些怔愣的是，简檀说，他值得他信任他一次。
信任简直是奢侈品，因为对象是简檀。
而且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信任。
这计是卓少倾定下的，几天前突然进来找简檀，说是有个想法要毕其功于一役尽快平乱，不然日子再过去拖着就是夏天了，战乱再起遍地横尸，这里的百姓就不知道怎么种庄稼怎么生活，甚至腐烂的尸体还能引发瘟疫，他想了很久，便把这个诱敌之计说了。叛军知道就算再拖下去，早晚会输，唯一的想法只能是先断其粮换一季喘息之计，所以这个消息一散布，必定蠢蠢欲动。卓少倾跟简檀再人前唱戏，以不和相闹，再通过军中内奸传出去，便证实这个消息，诱得叛军来劫，卓少倾迂回包抄通围山谷，一举消灭最后的精兵，叛军便成乌合之众，再无大碍。
计是好计，当时他就觉得简檀不可能答应。
他跟了简檀五年，了解简檀的为人，他冷漠，死多少人关他什么事，反正这仗早晚会赢。他多疑而缺乏安全感，这计需要卓少倾坐守大军，不然敌军怎么可能轻动，那诱敌之人必然只能是简檀最合适，但同时不就是要把简檀放在险地，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虽然卓少倾的能力已经不用质疑，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的意外！
万分之一的意外有可能危及生命，简檀便会慎之再慎，何况这战场上，意外的可能什么没有，晚一刻就不知道能出什么事。虽然简檀一路走来，在势力的夹缝中挣扎而上，也做过不少的赌，但是无一不是把整个事件掌握在他手里，他是只信自己的人。
可是这计，明显信息的掌握者也可以说是主角是卓少倾，简檀一旦出来进入计划中，便如现在，他可以预知一切，但是无法掌控这一切，也无法掌控走向，有什么意外的话也不具备扭转局势的能力。
这等于是，把命放在人家手上交给别人去赌。
所以丁封寒当时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简檀绝对不会答应。
当时他有了判定，耐不得卓一奇给他打眼色，便跟着出来了，也没听到卓少倾到底是说了什么逆天的话居然让简檀答应了。
“丁丁，你觉得简王爷会答应吧？”
“简檀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或许你们觉得这没什么，那是你们根本不懂简檀到底有多缺乏安全感。”
“……哎哟，你真是了解你们家简王爷，你有这么了解我吗？”
“……”
事实证明这对话刚说完，卓少倾跟简檀一前一后就走出来，卓少倾说：“我们看看地形去，我跟你具体细说，不合适的你提出来我们一起考虑，我们两人合作，胜率肯定高达九成哈哈……”
简檀当时一脸淡淡，却点头。
这就是答应了！
卓一奇偷偷捏了捏他的手，“嗯，好，我不吃醋了，看来你根本也不是怎么了解简檀嘛，他答应了。”
“……”
他确定简檀一定不是突然同情心泛滥。
沉默了好久的简檀有些感慨地开口，把他拉回到现在：“为了要杀秦玉的事……你也知道，他已经很久不理我了，我不答应他一定又会说我冷血，没同情心……我不想跟他为敌，这种状态也让我感觉很糟糕，我想试试回到当初……他说我跟他什么差距太大，他本就是站在阳光下的人，我想我该试试……接近一点……阳光。”
至此，丁封寒忽然有些明白了，卓少倾在简檀心头的分量。
他愿意相信他，违背他一贯的原则，所以这个时候缺乏安全感作祟，让简檀忍不住反复想着，心不在焉，给自己各种各样很多的借口，试图说服自己，却无法安定他原本多疑的心。
丁封寒转身走了，不想过多窥探分享简檀的心事，这两人碰上，卓少倾的确改变了简檀不少，但是他总觉得到此为止了，改变的也不是本质，不想这一次，他是真正能够触到简檀层层包裹下的，心。
他扭头看向天边，最后的夕阳落下坡头，山风呼啸，不知何时山头挂满了乌黑的层云。
海边天气多变莫测，前一刻的阳光，后一刻，山雨欲来风满林。
2.
“监军大人，敌军已经步步紧逼，包围切断了山下的路，恐怕由于这临来的天气，在加紧猛攻，已经死伤好几百个士兵了……”副将把最新的战况禀报过来，有些意外简檀会在此处，而且正在做的事让他瞪大了眼睛。
这半坡之上，林中枝摇叶动，算是个稍微安定点的后方，一行军医后勤人员都在此处，简檀此刻正在给人包扎。
突然而来的劫袭对于毫不知情的士兵来说措手不及，这四千人根本是少军医的，所以忙不过来实在是很正常，很多士兵受了伤甚至得不到简单的看顾，甚至只言片语都没有，人多了就直接连军医的影子都看不到，后来的受伤一般的都被挤在外面，由一些老兵帮忙弄一下，鬼哭狼嚎的。
简檀默默看了半晌，便走过来，从里面要了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随手按了个伤重的小兵，也根本不管别人一边疼得冒冷汗一遍心头受宠若惊惴惴不安，嗯，他只是无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觉得他得找点事情做，试图找一下所谓同情心，脑中想着卓少倾曾经在一堆伤兵里一边帮忙一边谈笑的笑容，却也不说话，谈笑他必然是做不到的，唯一可取之处大概是他的手法和技术比卓少倾好很多吧。
“监军大人你怎么会做这些呢，真是折煞小人了？”终于有胆大的小兵憋不住便问，简王爷这样的出身居然懂医会包扎，确实很奇怪。
简檀默了半晌，轻咳了声，“久病自成医。”
那小兵想起檀清王从小病弱，以及京城都知道的活不过二十六岁的传言，他有些抱歉，怎么一不小心又戳到人家伤心事了呢，而简檀还小心翼翼又耐心地帮他包扎，连忙又道，“小王爷你是好人，肯定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的。”
简檀动作顿了一下，他可从来不觉得他是好人，因为无聊之下帮你包扎便得到的祝愿吗？虽然不过一句话，却意外让他觉得舒服，其实人与人之间，相处真的很困难？
大概是最近心境有了变化吧，如果在过去，他一定不屑于顾，不过是成本为零的轻飘飘一句话。
他得承认，卓少倾对他影响很大。世人都道他跟卓少倾水火不容，看到的不过是前期明修栈道，根本不知道暗地里早已经暗度陈仓，所以他们的计谋可以骗下天下所有人，更遑论太子那不开眼的东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跟卓少倾纠缠上了，从最初的确是不顺眼到顺眼，前一段时间他们一度亲密无间，这场平乱照他看来就跟远离朝堂过过私人世界的感觉一样，一个简玉凌他本就不看在眼里，卓少倾也如今已经他所教的成功运用于实战极其纯熟，也丝毫不惧，私人世界这个词还是卓少倾坐在床头搭着他在他耳边说的。
打算都是好的，不过横空出来出来一个秦玉。
他跟卓少倾闹成这样，说来说去秦玉一脸无辜，卓少倾也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是他就是觉得秦玉不简单，从第一面就怀有敌意，而且很快视作眼中钉，一度想除之而后快，但是他发誓他不是因为容不下人什么吃醋，而且秦玉就是在挑拨，他知道卓少倾却不知道，搞得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个事，因为秦玉有恃无恐就是卓少倾不会相信他。
他忍无可忍想杀他的时候，卓少倾倒出现得及时，他们吵起来的时候简檀明明看见秦玉眼中闪过的笑意，卓少倾当时还指着他说：“简檀，好歹大家师门一场，再怎么说你不愿承认也是事实，他也不是别人你想杀就杀，他是大师兄，你居然一点都不念师门之情，你怎么就这么想杀他，啊，二师兄？我话放在这，不管你怎么想，大师兄要是有什么事，我唯你是问，别怪我到时候不客气！”
简檀当时什么都不想多说转身就走，若说渊源，两人斗了半天才发现师出同门，卓少倾是殷岳的小弟子，其实算是不怎么知道秦玉的事，这次遇上还是第一次见到秦玉知道有这么个人，而他从小就跟秦玉有很深的渊源，秦玉不会喜欢他，他也不会喜欢秦玉这个人，所以敌意不是来得莫名其妙。他要杀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卓少倾解释秦玉留在卓少倾身边别有所图，他就算说他亲眼看见他跟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接触被他看见，卓少倾也不信，甚至反问你没事派人盯着大师兄做什么，有你这样做事的吗？他怎么说也是大师兄，你想给人下什么阴谋？给我都收起来，我不准你动他！
想起秦玉就是一阵心烦，是简檀现阶段特别想弄死的一人，但偏偏护着他的人是卓少倾。
天空一个炸雷下来，简檀抬头，倒真的是要下雨了，算了算时间，他站起来，卓少倾差不多带兵快到了，这事了了之后，卓少倾心情就该好些了，他找个时间把秦玉的事心平气和地跟他再说一下吧，谁让他认可了卓少倾这个人，秦玉留下来不留下来，左右对他来说只存在碍眼不碍眼的问题，对他构不成什么危机，而且他跟在的是卓少倾的身边，他担心的是对卓少倾有企图才是。
可是他好像难得一片好心，但是做什么错什么，管闲事本来就不像他简檀会做的，他一再为他做些不是简檀做的事，搞得他都不像简檀，这种状况也让简檀觉得糟糕。
没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简檀看着漆黑一片的山林，副将频频来禀报：“大人，这么大的雨，敌人似乎知道我们已经是强弩之末，攻势毫不减弱，似乎只求一举擒下我们，很多士兵快抵不住了，这如何是好？”
黑暗中看不清简檀的脸，他沉默着，副将正不知道如何是不好，丁封寒只好在旁边说了一句：“让士兵们再坚持一下，援兵很快就到。”
副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下去传令，丁封寒轻声对简檀道：“可能是这雨耽搁了。”约定的时辰已到，没有见到如期而至的卓少倾，原本缺乏安全感的简檀感受可想而知。
简檀这次很快回了一句，“你说他会不会把这事，这种军事要密，告诉秦玉？”
丁封寒倒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卓少倾又不是简檀，什么人都不信任，便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他本来就是个会相信别人的人，所以跟着卓少倾走的高层将领们应该知道一些，秦玉知道倒也不奇怪。不过简檀特意强调军事要密，不过可能卓少倾眼中倒也不会把秦玉排除在外。
“或许，这世人总是不值得信任的，他背后恐怕还真的就想置我于死地呢，我死了他总是有好处的，此一时彼一时，认真你就错了。”
丁封寒不说话了，简檀也沉默下来，寒风碎雨穿过两人，仿佛连鲜血的热度都冷却。
他现在只希望这一切不过是误会，很快卓少倾就会带军前来，他不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可是他却突然为简檀觉得残忍。简檀的过去讳莫如深，身边的人不是被一直隐瞒就是一度被清洗，为数不多的，他知道他整个过去。那年亲眼看着简檀动手杀人，脸上冷厉阴暗的表情就像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所以他怀疑那个人的死因有一半是被吓死的，之后简檀支持不住跪在地上，用看破整个世间的冷漠和炎凉化作森然一笑，他便知道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轻信任何一个人，因为那个人他最信任的人刚刚死去，尸体就还在他脚边。
事实证明那之后简檀一年多在人后就没笑过，以狠辣果决的手段干脆一跃便成就东之巨商的名声，直逼年早成名的卓少倾，也真的从那之后，所有的人在简檀心中都不过淡淡，视价值等于于多少数额的银票罢了。这样一个人，卓少倾有分量让他愿意一边不安着也交出了信任，却终究是要在一举把他推到更深的深渊？
简檀再没说话，很快，再副将第三次来禀报的时候，他一挥手，用没有情绪的声音说：“援兵不会来了，集合能战斗的士兵，哦，不，你们可以选择投降，剩下的……想做烈士的跟我走。”
副将当即一愣，濒临崩溃的边缘，脱口就怒道：“为什么？监军大人你不是跟卓少倾商量好了吗？他怎么可以不来？国事当前，我们也有这么多的兄弟，他怎么可以就不来？……难道是因为那点不和非要置你于死地？或者这本来就是个陷阱？他是要借叛军之手除掉你吧！”
“事已至此，向前或者向后，一炷香的时间，你们选好了来禀报我。”简檀语气漠然，倒比副将更没有愤怒。
丁封寒瞧着一阵揪心，所谓心死如灰可以形容简檀如今的心情吧，他甚至想，这次之后，正如简檀所说，世间之人或许再没有一人可值得信任，他这些犹豫不决的日子，如今被迫终于有了答案，简檀的心已死，血已冷，他能决然沉琴，便能决绝弃情，若是再见，那个人怎么死的，卓少倾大概也会怎么死。
他想着简檀的感受，却一直倒忘记了，今日之事本就九死一生，外面围着的是万名叛军，他们这点人能突围出去？他甚至都忘记了再心中跟爱人告个别，或许他潜意识觉得，简檀这样，他再去想他甜蜜的爱情，而且对象还是卓少倾身边的亦仆亦友的卓一奇，会让他觉得不地道。
接下来的事情是丁封寒为数不多很不愿意回忆的场景，简檀话已经放了下去，想投降的他不拦着，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冷漠地看这世间炎凉，世人要走要留，他看透了也决不多拦，这更像是一种彻底的冷漠。
所以人数慢慢变少，到最后，只剩下二分之一不到的近千人，包括那副将都没有选择跟着，毕竟简檀的态度实在是放得太开了，让人觉得不走好像对不起一样。事实上，简檀看着剩下的人还淡笑着劝：“我这人不喜欢讲什么虚伪的情操啊道德啊，你们何必跟着我呢？简玉凌急需一场胜利，需要一点人头挽回点士气，我是投不了降的，而且我也活不过二十六岁，死了倒也没什么。可你们无谓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叛军早晚会被平定，此刻留一条命，过几年至不济也能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
既然监军大人都这样说了，算是说到了一些人的心坎上，无非再他们挣扎的内心天平上加了一把重量，获得了不少人心的同时是很多人迅速转移到其他的阵营，还有犹豫不决的看了简檀漠然的表情，估计也觉得这种时候不是该给留下来的来点什么热血宣言啊什么的，然后一定的心理落差之后，再点人的时候，居然还剩下三分之一。
简檀有些意外地笑笑，没再多说了，其实他不太信真有节气这样的东西，不过现在又觉得，似乎还是有一些的，至少这些人他们没有选择低头。
简檀带着他们远走，倒也尽出手段，这样人少在山上游走，因着这大雨，一时间倒也不至于被大军追上，不过雨有停的时候，一万多人还能对付不了这六百人就是笑话了，简玉凌明显对简檀是有怨恨的，也不想成为这样的笑话，两个时辰后，雨快停的时候，他们缠了上来，简檀用计甩脱，再追，再打，再逃……反复几次，挑战的也是每个人的极限。身后的人一个个减少，挥舞兵器的弧度渐渐减弱，便是丁封寒这样的人都觉得相当吃力，他们已经逃了很远，简檀说往前，过了那座山，他们围不住那么多路，他们可以逃走的。
可是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两座山的距离为什么这么遥远，拼命地跑，却依旧觉得遥望无期。就在大家都要绝望的时候，老天帮了他们，天空忽然生起连绵不断的滚雷，接连劈下几道雷电在树上，在军队中小兵身上，雨又开始下大，后面的追兵估计扛不住了，不就是几十人的残兵吗，何必冒这么大的危险，再说歇一阵，老天的劲儿过了，这么多人还生擒不到他们吗？
就这样，他们剩下的三十多人，在老天的掩护之下极其狼狈地来到山脚，但是雷雨只有一阵，很快追兵追上，正好缠上，丁封寒隐约记得，最后只有五人左右逃到了山上，包括他跟简檀。那座山在本地叫雾山，山路崎岖复杂，交叉多变，有各种毒虫猛兽，实在不是一个好去处，所以才能成为他们的生机。进了山，被迫分散，丁封寒也算是凭着武艺倒也一直能护着简檀没有分散，但是这两人银甲白衣的装束也算吸引了追兵的注意，毕竟大鱼在前，谁回去抓小兵？所以剩下的人，倒应该算是安全，只是苦了两人一路往前，一夜奔波，根本半点休息都没有。
歇不到喘口气的时间，追兵又来了，两人断断续续只能跑，而且觉得他们的体力根本也成不了多久，这场逃亡，其实本来就没什么胜算的，有那一时半会儿的天助，来到这雾山，已是极为幸运了。丁封寒开始记得，简檀那个时候开始恍惚，虽然一直就有些，但是没这么严重，从得知失去援兵的消息，再次被背叛之后已经一夜了，简檀即使表现得再不在意，可是心头绝对是一片疮痍，能控制情绪撑这么久到达极限，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因为恍神，简檀被□□射中膝盖，身上也受了伤，丁封寒记得他努力把简檀救出来带着走的时候简檀用很疲惫的语气说了逃亡以来除了指挥沟通的第一句话，他说：“我累了，你走吧，沿着这条路……”他有意为他指明方向，却抿着唇看着追兵追来的方向，脸上早已没有任何情绪。
丁封寒不止一次地说过，既然他们定下协议，既然这个人如此缺乏安全感，他绝对不会离开他，在协议的五年之内。而这年，刚好是第五年，还有两个多月到期。
他不会抛弃简檀，认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需要发誓，却决不放弃。所以他记得最后是他不由分说地背着简檀走，甚至没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完。简檀在他背上很安静，一句话都没再说。
丁封寒已经做好决定，其实心里也不觉得有希望，只是想坚持到哪一步就哪一步吧，那段路他很不愿意想起，绝望始终伴随他们，甚至有时候也有干脆不走了，要死死吧，也好过这种连气都喘不过来提心吊胆的折磨。
很奇怪的是，后面的追兵难道是被他们甩开了，一直没有再现。
丁封寒加紧跑路，等到实在走不动的时候，他停下来，却听简檀又说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
“封寒，你走错路了。”
丁封寒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感觉，简檀在他背上一直不说话，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他问他，但是简檀不理他，时间紧急他连忙又问，是不是往前走还是左边那条，简檀不说话，他又想起简檀刚才说沿着这条路的话，理所当然觉得大约是直走，然后他走了简檀也没说话，心头一定，当是默认，于是他一路走到这里。
丁封寒冰山般的脸上开始出现碎冰：“那为什么你不早说？”简檀的想法一直不容人揣测，联想到他刚才忽然想放弃，其实要说以简檀多疑的性子，他在试探丁封寒也未尝说不通，而且简檀这样，说实话他在心里客观觉得逃走的可能性实在很小，但是主观上还是不愿意他有事，然后一直试图说服自己而已，而简檀大概也是知道的，腿又受了伤，或许他并不想走一条生路，大家一起死也不是不像简檀的性子。
“封寒，我估计我今日恐怕在劫难逃吧……你也知道。”简檀这个时候尽管很想努力用不带情绪的声音说话，却也不可能了，丁封寒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明确的哀伤，“你我当日立约，你当尽力护我，五年，时间还没到吧？”
丁封寒心头咯噔一下，或许下一句，就是我死了你也别活了，所以我没有开口说走错路了。
简檀不是好人，性格阴鸷，漠视人命，心狠手辣……这些丁封寒其实再清楚不过。外面说他是心腹，其实又是几分之几的心腹？简檀不会信任别人，包括他都一直没得到他全部的信任。如果真是这样的结局，他觉得他还是怪不了简檀，最多只是叹一口气罢了，说到底，最可悲的还是简檀。
他也不说话，静静听着，简檀沉默了好久，他想难道是多少心头有些挣扎？最后简檀开口，先咳出一口血，他这才知道简檀恐怕今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到了极限，其实前几日开始简檀身体不是很好，有些伤陈年累月，这阵子发生的事太多，旧伤复发却也根本没功夫去调理，跟卓少倾吵过之后状态也不好，偏偏却也愿意答应卓少倾这事，谁想还是这么个结局……丁封寒觉得就算简檀要死也不给他活着的机会，他除了叹气也只有叹气，无论如何，他都不恨他。
“如果我们往山谷走，可能能逃过去，机会很小。”简檀目光涣然地指着前方，“前面我没记错的话是个码头，可以乘船离开，他们追不上的。”
丁封寒不笨，“现在海上风浪这么大，前面的码头都是一两人的小船，谁敢这时候出海，我们谁都不会掌船，而且还有好远一段路，前面绕个弯就是平路，恐怕我们还在半路就被追上了，到时候根本再逃不！”
对于丁封寒的疑问，简檀很快道：“两个人这条路肯定是绝路，不过若是一个人，生还的机会会大很多。”
丁封寒沉默，他貌似已经有觉悟他给简檀拦着……
“等会儿我拖他们一段时间，你走吧，我能为你打算的只有这样，至于你出海之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丁封寒不敢置信地扭头，试探他？
简檀缓缓闭上眼睛，一脸疲惫，那根本是万念俱灰，哪有功夫再多试探他什么？
他一直觉得简檀薄情寡义，但实际是，这么多年真心相待，简檀怎么不是记着他的？
“我说过，我不会抛下你的，至少这五年，现在时间还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跳跃到最后一章看作者说明吧，不用看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