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歌凝》落漠

13、第十三章 转换

　　神思恍惚地回到院里，看见小竹正按着我说的方法在做桂花糖。把糖熬到丝丝发亮，撒上干净的用盐腌好的桂花，趁热往炒米上一浇，“嘶拉”地响，然后搓成团子，待到糖凝了以后，吃上去又脆又甜。
　　这本是我家乡很有名的小吃。每到春季，每家每户都会带着欣喜的心情做桂花糖。如今我在几百年前的清宫里，看着摆在案板上成型的一个个亮晶晶的小团子，心里一阵酸楚。
　　“君姐姐，你回来了。”小竹的招呼声让我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一抹湿润的眼角，我走过去，笑了笑，“一起做桂花糖吧。”

　　桂花糖做好以后，我特意拿清洗干净后的绿叶包好，放在屋里阴凉处，想着什么时候给四爷、十三爷，还有良妃送去。
　　康熙四十八年四月初，塞外之行的名单下来了。此次塞外行围，康熙只带了太子爷和八阿哥，其中缘由非关爱宠。
　　康熙不能放心留八阿哥在京城，遂命八阿哥伴驾随行。又命九、十、十四阿哥这些和八阿哥要好的阿哥们留在京中，不得与八阿哥互通消息，以防备自己不在京城时发生什么事。
　　至于太子，自从恢复太子之位后，因为势力被削弱，在追随自己的大臣的班长高呼下，开始积极地结交朝内的其他大臣，常在府中议事。这也让康熙不安，惟恐有逼宫的事情发生，遂也把他带在身边。
　　而此次塞外之行，康熙打算从四月末一直呆到九月底，整整五个阅读时间。朝内一切事物均由快马每日呈报，康熙亲自定夺。年初被加封为亲王的四阿哥因为在太子事件中得行稳重，受到康熙信任，命其在京城内带康熙发布政令。
　　这本是好事。但因为我的名字也在随行的人员中，这就意味着此去塞外，我不得不和四阿哥分隔两地。一旦我回来之日，也就是我与七阿哥完婚之事。所以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自从名单下来后，宫廷内简直忙得人仰马翻。直到出行的前一天，我终于得了些空闲，便把桂花糖给良妃送去。从储秀宫回来后，仔细检查衣物茶具什么的都收拾好了，就在院子里抬了木桌和躺椅，桌上放一壶好茶，盘子里装几团桂花糖，一个人闲闲地吃糖品茗。许是太久没有这般闲适了，松弛下来后，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忽然感觉到一团黑影笼罩下来，我惊醒，见是四阿哥，念及诸事，心下一阵沉重，笑也有些勉强。
　　“四阿哥吉祥。”我站起来请了万福。
　　他“恩”了一声，坐在躺椅上，除了面容看上去有些疲倦外，心情似乎还不错。瞥了眼桌上的半杯残茶，笑道，“怎么，我来，都不请我喝杯茶？”
　　我嘴道“恕罪”立刻进屋拿了茶杯出来，给他满上。他捏在手里，喝了一口，指了指盘子里的东西，“这就是你那天说要做的桂花糖？”
　　我还没应声，他就拿起一小团咬了一口，过了半天才说，“恩，还行。”
　　我哑然，看着他慢慢慢慢，就着茶水，才吃了很小的一团，拧着眉表情很是艰难的样子。
　　我笑着阻道，“四爷，其实你并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不要勉强。”
　　他放下桂花糖，黑眸浮起一丝笑意，“你还记得。”
　　我抿嘴一笑，他不喜甜食还硬撑着要吃我做的糖，我心下也是欢喜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薄唇轻扬，“你还记得以前你在我府中做丫鬟的时候么？要你去厨房端咖啡来，你却煮成了巴豆……”
　　我怔了怔，好半天才想起这事儿，不禁掩嘴笑道，“多久的事儿了，难为王爷还记得。”现在想来，那一段四爷府中的生活真是闲适极了。
　　“当然记得。那时老八他们苍白的脸色，我现在都还觉得可笑。”
　　“啊……我记得，王爷当时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吧……”
　　“……”
　　“我错了……”

　　阳光温暖，春风和煦。也许彼此心里对着未来都有茫然和忐忑，因此这样的一个下午，我们绝口不提以后的路。只是尽情回忆往昔的欢笑。

　　“我走了。”看看天色，他站起来拂了下袍子，低头看我，“塞外行围，一路保重。”眸色深寂，面容肃穆。
　　我呼吸一滞，这是最后一次相处的告别么？
　　“你也是。”
　　我努力微笑道。

　　“君姐姐，你试试水温合适不？”
　　“来了。”
　　我在里间准备沐浴。解下装有碎玉的香囊，仔细抚摩着，似乎还能感受到缝制它的人手上的温度。闭上眼，将香囊轻按在心口，我默默无语。
　　小柔，你能不能告诉我，逝去是否是一种解脱？
　　如果是，为何你却不准我解脱？
　　如果不是，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叹了口气，目光凝聚在手腕上，碧绿的玉镯始终无法取下。像是我和七阿哥彼此间的羁绊，也许一生都无法解开吧。

　　“晚安。”女子躺下准备入睡，拉好被子，双手交叠放在被外。碧绿的玉镯格外引人注目。小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玉镯，眼里闪着复杂的情绪。有渴望有嫉妒还有深深地绝望……无论怎样，玉镯绝对不会戴在她手上。是的，她明白。明白无论自己怎样追随着他的身影，他澄澈的眼里，只包容得下一个人。
　　银色的月光从窗口倾泻一室。静谧中，熟睡的一人的手腕上忽然有一道莹润的光飞快地闪过……

　　天还未亮，我就起来了。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我边穿衣服边叫小竹，“小竹，起来了。虽然你不跟着去塞外，可这宫里也得有人……”
　　穿戴整齐后，我点燃蜡烛，屋里顿时光明起来，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我楞住了，“我怎么穿了你的衣服？”
　　“君姐姐，”原本是我的床上却传来小竹迷糊的声音，“怎么了？”
　　我拿着烛台走过去，“你怎么睡在我床上？”
　　她揉揉眼，抬起头来，“没有啊……”
　　万籁俱静。
　　望着近在咫尺的的平日再熟悉不过的脸，此时彼此的眼里都写着深深的惊惧。回过神来，两人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小竹{君姐姐}，你怎么会与我一模一样？”
　　两人又是一楞。
　　我回想起玉锁带我回到古代的事儿，难道这又是一次灵魂的转换？可是玉锁已经碎了啊！不可能还会……
　　摸摸自己的脸，完全陌生的手感。我咧了咧嘴，“小竹，看样子我们的灵魂转换了。”
　　小竹震惊，“这种大力乱神的事情怎么可能……”
　　“不管你相不相信，你要知道，现在你才是君寒。而我是小竹。”称呼自己为小竹，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奇怪。
　　小竹傻傻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立在哪儿，只觉得自己是掉进了黑洞里，许多的问题在我脑海中旋转，而我根本就摸不着方向。忽然有一道光闪过，我与小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我可以不用嫁给七阿哥了！”
　　“我可以嫁给七阿哥了！”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怔了怔，脸上都是欣喜的。
　　我从未想过让我烦恼那么久的问题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了。我心里绝对是欢喜大过悲伤的。
　　不再是镶赫氏君寒，不用背负婚约和家庭的责任。我只是一个孤儿，再不受人干涉，我未来的路可以自己选择！
　　两人很快接受了新的身份。思及塞外行围的事情，又立刻忙碌了起来。因为平日我和小竹共住一室，彼此的生活习惯对方也都知道，所以扮起对方来也颇容易。至于煮茶的功夫，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她的茶艺也与我相差无几。
　　等到即将启程的时候，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我舒了一口气，满心欢跃，“这莫名其妙地灵魂转换，居然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小竹，不，现在应该是君寒了，她还有些茫然，“对啊……我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是真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一切皆有可能。”
　　她还有些困惑地点头，“这样啊。那我走了……”
　　“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事，“链子……你能还我么？”
　　她一怔，随即反映过来，从颈上取下链子递还给我。我小心接过，放在掌心轻轻抚摩着。往事如潮水一一涌入心头。
　　“君姐姐……啊不，小竹，”她轻声问，“这条链子好美，可是四爷所赠？”
　　“是，”我微笑起来，“项链对我的意义，犹如玉镯对你。所幸上天待我们不薄，终得偿所愿。”

　　熟练端着盛有茶水和点心的托盘款款入室，心里却是紧张不安和期许欣喜的。不过一夜，我有了另一人的容貌，他……会在意吗？会相信我才是真的君寒么？
　　轻轻将茶杯与小碟子放在桌上，我本无意惊动正在俯案忙碌的四爷，他忽然抬眼，看见是我，有些许惊讶，“小竹？”
　　“是，王爷。”我垂眼，敛去眼里无尽的失落。
　　他蹙眉，“你没有跟君寒一起去塞外？”
　　我点头，“是，君姐姐随行好服侍万岁爷，李谙达让我留在殿前。”
　　“唔。”他眼里似有忧色，紧了紧笔，重又俯首文案。

　　我立在一旁，凝视他的侧脸。黑眸深沉，挺直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形成一道坚毅的弧度。这就是因为他的欺骗让我恨了许久，却又最终爱上的人。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 生与死

　　而是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自嘲地咧咧嘴。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若是以前的楚君寒，绝对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去拍桌怒吼，“我才是君寒，我和小竹灵魂转换了。”
　　但现在，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认了。

　　光线忽然变暗。我蓦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但见斜阳西沉，案上茶水已冷，糕点纹丝未动。而他依然埋首案牍，丝毫不觉倦意。
　　从午膳后就忙到现在。这个人啊，真是一点不知心疼自己。
　　我出去端来热茶，放在他面前，柔声道，“公务虽然要紧，也不急于一时啊。身体也得注意。”
　　他头也未抬地应了一声，手中的笔不曾慢下分毫。
　　我好气又好笑，“四爷！”
　　他停笔，墨色双瞳缓缓向我看来。我呼吸一滞，反映过来刚才的言行熟络，特别是最后的一唤略带娇嗔，脸色一红。
　　他无责无怒，就只是静静看着我。我手心有汗，心里忐忑而又期许，他……会注意到这些端倪么……
　　他声音平稳，“是君寒让你提醒本王的么？她倒是有心。”
　　我僵住。
　　半晌，扯了扯嘴角，“回王爷的话，的确是君姐姐。”
　　这个粗人！我无奈，心里却有些暖意。
　　闻言，他微微一笑，明明嘴角只有微小的弧度，但连眼里都有着轻浅的笑意，随着他这一笑，空寂的冷阁里似乎立刻明亮温暖了许多。
　　他低头看看还有一小摞的文书，“也罢，不急于一时。你去传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