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夜深花睡去》长沟落月

7、再见

　　她收回思绪，揉揉有些酸疼的眼。这些年来，夜夜晚间暗自垂泪，时间长了，望着某处望的时间久了，便不由的就会落泪。

　　但下一刻，她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绕过了大帐，再朝着主帐而去。

　　她心内立即大震，霎时竟是紧张的全身都有些发抖。

　　那背影，那走路的形态，分明就是四郎啊，是她这十五年来，日日夜夜想念的那个人。

　　那个人一直在她的心中，一举一动，哪怕只是个背影，她都熟悉无比，不可能会眼花认错。

　　她忙踉跄着跟了上去，听得主帐内婆婆在低声的说着什么。

　　她不敢擅自进入，更怕这只是她的幻觉。她等了十五年，原本早已以为自己已是心如古潭，不再会有任何涟漪。可此时，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她就已经方寸大乱。

　　如若，如若不是四郎，期望越大，失望更大，那到时她该如何？那接下来的日子，她又该如何？

　　而且四郎他，他是否对着现今的她，还会如以前那般？

　　她是否依旧是他心中的那朵海棠？

　　她紧紧的扶着身侧的木桩，凝神静听着帐内的人说话。有低沉的声音缓缓的响起，可那声音，确确实实的就是她的四郎啊，一如那年挑眉轻笑语带戏谑，好狠心的小姐。

　　她决计不会听错。

　　四郎他，他终于回来了么？

　　她全身颤抖着，再也忍不得，只想掀开面前那厚厚的帐门，去见她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四郎。

　　可伸出的那手，在听到帐内两人的对话之后，终是停在了半空，无力的垂了下来。

　　她站在辕门外，看着那人牵着马渐渐的走了过来。

　　依旧是一袭银白色的长袍，只是手中不再执扇，而是腰间斜跨着一把长剑。

　　可那长眉，那眼，那薄唇，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就是她十五年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为何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他显然也是看到了她，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那，小声的叫道：“素梅。”

　　她冷眼望着他，这十五年来，他的变化真是不大，依旧是俊朗的面容，修长的身形。可是自己呢？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日日思念，早已没有心情去描眉涂粉；因这杨家儿郎多数都战死在金沙滩一战，她和几位嫂嫂还有弟妹便顶替了原本他们该承担的责任。这些年，她出入过多少战场？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多少个午夜梦回时，被梦魇所惊醒，冷汗淋漓？

　　这些年，哪一日她曾自在的过过一日？又有哪一日真正的开怀过？日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支持自己活下去的信念无非是相信他没死，终有一日会重新站在她面前，含着笑意轻声的唤她一声素梅。

　　他离去的那年，自己十八岁，正值花样年华，而今十五年的时光悠忽过去，再见面时自己却已是年过三十。当年的青丝如云，早已被这胡地的风吹的鬓发半百；当年的如花容颜，也早已消散在那十五年的日夜等待中。

　　她等了他十五年，日日夜夜，从来没有一刻相信过他真的已经死了。她一直以为，他一定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他终有回来的一日。

　　可是她却没有料到，这十五年中，他却在辽国娶了辽国的铁镜公主，当了驸马，夫妻恩爱，而且竟然已经有了孩子。

　　他还不如在十五年前的那场金沙滩一战中死了呢。

　　她冷冷的转身，再也没有回头。只是将身后他的呼唤任由的被这胡地的大风吹散。

　　他不是四郎，我的四郎早就已经死了。我身后的那个人，叫木易。我从来就不认识他。

　　我要等的那个人，原来，早就已经死了。

　　那些年中的岁月，不过繁华一场。而今，春已去，落花已尽。

　　她再也不会等他了。

　　她等的那个人，始终就不曾存在过。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可而今，她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