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一兀

3、第三章

　　蔡碧莲的隆重登场是在午饭过后。
　　莫念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喂麦加吃饭。汤和菜拌在一起，麦加低垂着眼皮，恹恹地张嘴。莫念只好哄他，吃完一碗饭带你去吃甜甜圈。小孩子这才打起了精神。
　　张婶背对着他们洗碗，听了这话不由得发笑，“像你！你小时挑食，老大也是这么哄你。”
　　莫念给麦加擦了下嘴角，“我说了有甜甜圈就一定有的。”
　　莫念幼时满嘴蛀牙，却嗜糖如命。不肯吃饭时莫显便哄骗她，乖乖吃完饭，给你很多糖吃。
　　既然时是哄骗，最后自然是没有糖的。饶是上当多次，莫念仍然会在莫显下一次眯着眼睛说这话时深信不疑，面露欣喜。
　　外面突然热闹了起来，麦加往莫念怀里一缩，撞翻了碗。张婶探出半个身子，又转回来神神秘秘的的道：“回来了。”

　　这个家的人都在，除了蔡碧莲再没有人能够用到“回来”这个词。莫念想也没想的就知道是她。
　　在张婶颇具暗示的眼神下，她如临大敌的点了下头，擦干净胸前的饭粒和汤汤水水。
　　到家后的几个小时，她之所以适应良好，完全是觉得没有任何让她觉得不适的地方。而那都是因为蔡碧莲不在。

　　麦加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抓着她的衣角往她膝盖上爬。
　　她还在犹豫，便惊诧的听见蔡碧莲在一连串笑声后喊到她的名字。
　　“念念呢？不是说回来了吗，怎么没看到人影？”
　　似乎是被老太太说了一句，声音低了些。“那孩子带回来了没？你看见了？”
　　莫念抱着麦加蹭到门口，就见穿了件黑色大衣，扭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的蔡碧莲正跟张婶交头接耳。
　　“只嘴巴像一些。”

　　即使是莫念有莫老爷子这座大靠山的时候，蔡碧莲也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她的厌恶。而莫老爷子在这个家里是绝对权威的存在，所以莫念一直觉得蔡碧莲是个挺厉害的人。
　　莫念有些怕她，尤其是冷不丁一回头就看见她吊着眉梢眼角拿白眼仁瞪着自己的时候。怕的心里一哆嗦。
　　她曾经对着镜子琢磨良久，企图用这一记眼神吓退沈西西。可折腾的眼角抽筋都没能做出这个高难度动作来。

　　她以为蔡碧莲一定会一如既往的冷着她，孰料磕磕巴巴的寒暄几句后正准备闪人，却被拽住了手腕儿，亲热的拖到沙发上。蔡碧莲表示，多年没见，要跟她好好叙一叙姑嫂情谊。
　　莫念着实被惊着了。她还真是不知道她们这“情谊”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
　　当初她被送来莫家的时候，就为了“名分”狠狠地将善妒的蔡碧莲得罪了。
　　莫显他爸执意要把她收做养女，让蔡碧莲深刻怀疑莫念是莫显他爸在外养了小下的“小贱种”。大闹了好多场，实在有些不像话。
　　最后莫老爷子出来调停，将莫念养在莫老太太跟前。“小贱种”变成了小姑子。
　　虽说这完全打消了蔡碧莲的疑虑，但半路冒出来的小姑子，还是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颇得老爷子疼爱，会分走自己儿子财产，有碍自己儿子前途的小姑子，谁会喜欢得起来？
　　冷言冷语自是不必说的，吹胡子瞪眼更加是常事，就连招呼巴掌也不是没有。
　　是以，他们之间全无姑嫂情谊可言。

　　莫念全然不知她如今走的事哪路套数，要出什么招数。她独木难支，唯一的后援便是莫显，可莫显自从蔡碧莲出现后就不知道躲到了哪里。
　　她忐忑的看着蔡碧莲一会儿心疼她怎么瘦成了这副样子，嚷嚷着要让张婶好好给她养胖起来。一会儿一脸慈爱的看着麦加，捏捏他的小脸。
　　莫念心惊胆战心神不宁的应付着。生怕她突然把长长的指甲从麦加的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可两人不合已久，共同话题完全没有。蔡碧莲那份不知道因何而起的热情没有保持多久，话题便转了方向。
　　“见着了。哎哟哟，一碰面还吓了一跳。整个人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还被两个人扣着，以为是犯了事的人哩。”蔡碧莲夸张的皱了皱眉。“叫了我一声‘表姐’这才认出来。哎呀，还是年轻人眼睛利。那还是好几年前见过一次呢，难为他这还记得。”她又笑了起来。“那年莫显比他高出了一个头。要他叫‘小舅舅’，嘴紧得跟什么似的，撬都撬不开。”
　　这是在说姜家的事儿。莫念听出来了。

　　蔡碧莲娘家以前也是显赫的，就是莫老爷子也得看在蔡家的面上，给这个有时候不太靠谱的儿媳妇五分面子。也就是这几年没出几个能干的后辈儿人，才渐渐没有了以前的声势。
　　在莫念的记忆里，蔡碧莲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亲切欣赏的语气，谈论过任何一个跟莫显同年龄段的男性。
　　在她眼里，自己儿子的一个脚趾头都是别人比不上的。
　　现在要不是有事要求着这家拐着弯儿的亲戚，就是要给莫显寻个助力。

　　她下意识的去看老太太，只见老太太稳当当的坐着，背脊挺的笔直，不像是个已经过了八旬的老太太。
　　于是莫念又明白过来了，这事儿至少是老太太默许了的。
　　只是不知道莫显是不是也默许了。
　　莫念静静的听着，在蔡碧莲偶尔需要一个人来认同她的话时，轻轻的点头，或是僵硬的笑一下表示认同。
　　“整整半年都不着家，要不是他家老太太装了病，他大堂哥又动了人脉，还不知道要疯到什么时候才回来。”蔡碧莲撅了撅嘴。“一见着人，黑瘦的不成样子，他们老太太差点厥了过去。满城哪个公子少爷哪个时候有他那么狼狈的？”
　　“可不是，听说先是去了非洲，后来又跑正打仗的那地方……叫什么来着？”张婶跟着附和又记性不好，突然一拍大腿。“啊呀，不就是念念呆那地方吗？叙，叫叙什么的。”

　　话题理所当然的又转到了莫念身上。
　　“兵荒马乱的，就跟我们小时候那阵仗似的。现在一想起来，我这心里都还直发毛，别说是这些手心儿里捧着长大的小年轻儿了。”张婶拉过莫念的手。“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莫念讪讪的笑。那地方当初是她瞒着所有人卷了卷铺盖卷自己死活要过去的，要承认了苦，就是怨别人了。
　　麦加揉了揉眼睛，她顺势抽回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不苦。看着挺吓人，其实一直都有专人跟着我们的。爸爸也说过，莫家的孩子不是吃不得苦的孬种。”
　　张婶脸上的笑更深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就连老太太都特意看了她一眼。
　　莫念眼角瞟到蔡碧莲眼角一挑，立刻又补上一句“莫显小的时候吃过的苦更多呢。”
　　眼见蔡碧莲脸色和缓了下来，她这才松了口气。深感自己这几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没有白学。

　　直到这时候莫老太太才转过身来，淡淡的瞅着她。莫念立刻又紧张了一起，随时准备着听她教训。
　　麦加被她一下子箍紧，不舒服的“嘤嘤”两声。
　　她一颗心高高的提起，老太太却只是将视线落在了她轻拍麦加入睡的那只手上。
　　“你把这孩子放到楼上去。”她队张婶吩咐完，又转过一双严厉的眼睛，对莫念说:“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哪里能这么娇惯，连歇个午觉都要搂在怀里！老大和你小时候我可是这么教你们的？”
　　莫念顿了一下，慌忙点头。“只是怕他刚换了个环境，适应不过来。”
　　老太太眼角瞟了一眼麦加那张酣睡的小脸，仍旧让张婶抱他上楼。
　　“既然已经带回来了，有些事情也要尽早办了才好。免得惹人闲话。”
　　莫念愣怔了一会儿，想起却是有很多手续收尾没有办好，立刻答道：“我会办好的，母亲。”
　　对莫家长大的孩子来说，莫老太太的威严更甚莫老爷子。

　　张婶跟蔡碧莲在莫老太太跟前多年，一直都将炒热气氛这件事情搭档的很好。当然，前提是蔡碧莲心情不错，肯纡尊降贵跟张婶配合。
　　三两句话便将方才的尴尬消弭于无形。话题由蔡碧莲主导，自然很快又回到了她那小表弟身上。
　　“才几岁的时候就一副俊模样，长大了更是不得了。我看这圈子里的没哪个能比的上他。”
　　都心知蔡碧莲这人的脾性，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把人捧到天上，厌恶一个就巴不得把人贬到土里再踏上两脚。
　　莫念只憋了憋嘴，猜测她这话里有多少水分。
　　细看蔡碧莲的长相，也是浓眉大眼的美人儿，兴许她家的基因本来就不错。但又想起张婶说的那位“外婆的小姑子的大女儿”是前头原配留下来的，她又促狭的想，或者现在的那位姜太太更多的事随了亲身母亲，蔡碧莲的这位俊的不得了的小表弟的优秀基因跟蔡家没多大干系。
　　“那你说说比得上我们家老大不？”张婶打趣道。
　　“这个……”蔡碧莲顿了顿，眼睛一瞪。“当然是比不上我们家老大的。”
　　张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蔡碧莲自打嘴巴，又是在莫念面前，更加的恼。可又碍着张婶好歹是长辈，不敢发作出来。故意去看莫念，见她没作声这才觉得面子过得去了一些。

　　晚上莫显出门，莫念让他带甜甜圈回来。可忘记了告诉他是带中东餐厅里的甜甜圈，于是面对晚上又努力吃了一碗菜拌饭的麦加小朋友期盼的小眼神儿，她愧疚了。
　　“你看，虽然长得不一样，但是它们名字是一样的哦。”她挽着弯下腰，声音心虚的跟小孩儿交流。
　　可以嗲着的声音让她身后站着的莫显眼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麦加两只蓝汪汪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莫显手里的那个漂亮盒子。小模样可怜兮兮的。
　　莫显从小强势果断，最见不得谁磨磨唧唧。莫念正准备继续哄骗麦加，就见身旁一魔爪，以及其熟练的姿势将麦加拎了起来。
　　小男孩儿被抓着胳膊拎到半空中不哭不闹，只团着手脚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一刹那，什么熟悉的东西在莫显心上挠了一爪子。
　　一大一小的两个男性对望了一会儿，莫显将小的那个放在餐桌上，生硬的将甜甜圈塞进他怀里，直接命令他：“吃！”
　　莫念立刻扯了他一把。“你好好说话，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