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啊冲(民国）》冷涧滨

1、引子

　　‘三户’公司旗下的产品，好久没有这样的盛况——足有三年了吧，或是五年？
　　排在柜台前的人龙，一直蜿蜒到扶梯口，扰扰嚷嚷。售货小姐好休养地招呼着：“各位顾客，存货已售罄，耽误大家时间，抱歉。”
　　“嚯——”絮絮嘈嘈的阿姨们好久才散净。
　　什么时候起，只有这些上了年纪的女人才肯光顾。也一度是时代的宠儿阿——白玉膏、珍珠霜、鹅蛋粉、冰麝油……
　　几元钱一盒的白玉膏当年是十足奢侈品，用剩的盒子舍不得丢，一个冬季散尽香气，来年还能盛散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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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之间，人们富起来，平地风雷，数不清的‘堂’、‘村’、‘清肌’、‘换肤’……隔海而来，像砸下一场新奇华贵的暴雨，渐成气候。
　　白玉膏和珍珠霜，他们土生土长、物美价廉、表里如—……可是，他们就这样一点点冷落了。

　　从三层的大理石围栏收回身，相川京介微笑：“看来，贵公司的产品，有着深厚的顾客基础。”
　　‘三户’负责人付昭默默听完翻译解释，一言不发。
　　多大的讽刺？
　　近日来，‘三户’频临破产的传闻甚嚣尘上。清仓一售，惹得哄抢。
　　付昭向里做一个请的手势：“家父已经先到，各位请随我来。”

　　靠暖气的轮椅朝向窗外。沙发上散坐着几个人。
　　相川京介驻足，微躬身问候。
　　翻译转达：“相川先生代表相川集团向付老先生问好。”
　　轮椅慢慢转过来，椅上的老人……过花甲了，饱经的磨难令他看起来更老一些。他用纯熟的日语：“你好。”
　　相川很差异：“付老先生会讲日语？”
　　据资料，付远帆一生未出国门，也没有什么惊人学历。
　　“您真了不起。这样，方便许多。”相川开始翻皮包，“我此来……”
　　“不必了。破产申请，已在起草。”
　　如果儿子们听得懂父亲的话，小会客室里便不会仍然平静。
　　“多么可惜。”相川停下手中的动作，“您应该出去看一看，顾客们对这些老品牌的依恋。”
　　“资不抵债，我没有其他选择。”
　　“相川集团，是您明智的选择。”
　　付远帆冷笑了。
　　“‘三户’旗下的护肤品，已经享誉半个世纪。只要您愿意转让配方，接受我们注资，它会继续辉煌下去。”
　　桔生淮北则为枳。那些防风、玉竹、当归、茯苓、白芷……草木有本心，它们会水土不服。
　　相川继续说：“中国的瑰宝中草药，日本发达的生物技术，该是多么完美的组合……”
　　日本发达的生物技术，是多少中国人的血祭。
　　“同样的话，我已经跟你们先前的负责人讲得很清楚，今天，我不想再重复。”付远帆平静道。
　　相川不再说话。
　　“付老先生。”他须臾便重整旗鼓，“我想，您对相川集团——或者说，日本企业，不应该有什么抵触。您发迹的这座城市，曾经是日本最青睐的‘新京’，您说流利的日语，‘三户’，本是日本的一个姓氏。息息相关，我想，我们应该能够更好地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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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京、日语、三户……
　　说来无意的，总是最戳心。
　　岁月满布道道深辙，如何‘沟通’？
　　“我太老了，你太年轻。”付远帆这样打断他，然后用中文慢慢说，“送客。”

　　多少天来，付远帆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直到很晚。
　　儿子付景像寻常一样，把盛着清粥咸菜的托盘放在书台边，不同寻常的是，这一次，他没有立即默然离开。
　　终于，付远帆注意到儿子：“还有事么？”
　　“爸爸。”书房的灯亮了，“台湾来的邢先生……”
　　“我说过了，‘三户’不接受任何方式、任何条件的注资和收购。”
　　“他有一件东西，托我交给您。”
　　“再精彩的方案，也不会让我改变主意。”面对儿子的一再委劝，付远帆坚定起来。宁为玉碎的魄力，正是年轻一代缺少的。
　　“不是注资方案。爸爸，这位邢先生，让我交给您一块玉。”
　　玉……
　　羊脂白的玉皮，经年日久，越发绵腻通透。錾字却模糊。造化面前，人力何其渺小。
　　只三点水旁，‘登’头的一撇一捺，足见当年镂功。
　　付景还在凝神看，只觉眼前白玉一颤，却是父亲的手抖了。他惊愕抬头，付远帆，竟已是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