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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波初起 ...

  •   自从皇后登门兴师问罪,宛如便终日心绪愁烦,不知该如何进退、如何处置才是好。太妃对她也不如以前那般疼爱,反而疑神疑鬼的时时监视着她的行踪。

      这一日,她回娘家看望父亲鄂硕。鄂硕是个怕事的老实人,听说京里议论纷纷,正想找个机会问问女儿。此时她回家来,鄂硕问她:“近来贝勒爷可有信来?”“有,他在多伦受了不少苦,但身体很好。”宛如有点现不在焉。

      鄂硕又问:“近来京里有种种关于你的传闻,你可曾听到过?”宛如知道阿玛必然是听到什么留言,不知如何辩解,只得默然不语。

      鄂硕道:“你亲娘虽然去得早,可我这当阿玛的,从来也没有对你疏于教导。你自小就懂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应该很明白。我只是个低微武官,你能嫁给皇亲已是天大的福分儿,心气不要太高了,总有达不到的时候。”

      宛如听出其父弦外之音,宽慰他:“女儿知道,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鄂硕深思片刻,说出他的建议:“听说皇后也知道了这件事,你千万要小心应付。京里……实在待不下去,你就去求皇太后,求她准你去找博果尔。”

      宛如一惊,没想到她父亲会在这时叫她离京,眼睛里不禁湿润起来。“不是我要赶你走,只怕这京里有人会容不下你。”鄂硕不无担心的说。与其等到事发惹祸上身,及早抽身才是自保之道。
      离开了将军府,宛如满腹心事,便带着香雪和几个嬷嬷乘轿去了西郊的碧云寺。大殿里清烟缭绕,因不逢初一十五,香客并不多。她在佛前上了几柱香,默默祈祷了一会儿。

      玉林大师从殿后走出来,向她道:“请问女施主是否博果尔贝勒福晋?”她疑惑的点点头:“是我,您认识我?”玉林大师并不正面回答,为她引道:“请福晋随老衲到殿外一叙。”

      碧云寺外的禅院中,古树参天、林木幽深,宛如不禁深吸一口气。玉林大师道:“您的老师吕之悦和老衲是至交,他知道您今日要来寺中进香,特叫老衲开解您心中苦闷。”宛如道:“吕师父用心良苦,我实在辜负了他老人家。”

      玉林大师道:“福晋心中之苦不外乎进退两难,难以取舍。但依老衲之见,进便是退,退也是进。”宛如道:“进固然是头破血流,退只怕也是一夕百年,不能回头。”玉林大师道:“人活在世上,无非安身立命而已。福晋是女中翘楚,上天自有命数。”宛如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似是有所指,又语义含糊,追问:“事已至此,我实不知该如何是好,烦请大师指点迷津。”

      玉林大师捋须道:“世人皆说我佛修行历尽千辛万苦,却不知我佛为求不负我心。有些人修行为功德,有些人修行为圆满。在老衲看来,圆满为的是心中的境界,最高境界便是不负我心。福晋不妨问一问自己的心,便知其中真谛。”宛如点点头,无语的走着。恍然间,和一身便服的顺治走了个对面。

      顺治也没料到会在寺中见到宛如,也是一惊。他本是微服出宫来找玉林大师听禅的,没想到会有此因缘。“老衲参见吾皇。”玉林大师下拜道。“大师请起!”顺治扶玉林大师起来。宛如见状,忙告退:“奴婢董鄂氏参见陛下。府中家人已等候多时,奴婢先行告退。”她匆匆行了个礼,扭头就走。

      顺治刚要叫住她,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得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玉林大师堪破世情,见此情景心中早已有数,问顺治:“陛下也是来问进退之道的么?”顺治点点头:“正是,请大师赐教。”

      玉林大师道:“指教不敢当,老衲只不过多活了几十年而已。进退之道,早已在陛下心中。”顺治疑惑道:“如何在我心中?”玉林大师道:“刚才福晋也问老衲如何进退,老衲说做人但求不负我心。”

      顺治长叹一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非幸事。”玉林大师道:“幸与不幸存乎一念之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不幸即是大幸,大幸往往也是不幸。陛下天分甚高,其中道理自会明了。”

      顺治多年来参悟佛理,揣摩着玉林大师话里的意思,忍不住问:“您和她……还说了些什么?”
      玉林大师道:“她和您一样,不知如何自处。其实不用老衲多言,凭两位的非凡颖悟,迟早会明了安身立命之道。”顺治和玉林大师并肩前行,奴才们不敢靠的太近,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

      顺治若有所思,幽然叹了口气:“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一样不是如此,到真的不用管的那天,心怎么想也就不用计较了。”“陛下说的极是。老衲看博果尔福晋气度不凡,非常人可比,志向更是高远。只可惜得失祸福均在一线间,所得未必是大福,所失也未必是大祸。”玉林大师对宛如的面相表示出一丝疑虑。

      顺治微一皱眉,“大师说她命相不好?”玉林大师道:“老衲身为佛门中人,怎敢枉论人之命相。只是为了天下苍生,老衲才不得不说。”顺治不解道:“博果尔福晋一人的幸与不幸怎么会累及天下苍生?”

      玉林大师道:“福晋和陛下一样,皆是世间大富大贵之人,也是尝尽大喜大悲之人。她若只是个贝勒福晋,她一人的祸福当然不会累及天下,只是她命中的富贵之相又不是眼前所至之福能达到。”

      顺治听他话中之意,心里便也存下疑虑,于是又道:“您看朕的面相呢?”玉林大师道:“陛下贵为天子,老衲不便妄言。您的行为举止关乎天下苍生,必得慎之又慎。天下事早有定数,因缘际会变化无常,您自会有圣断。”

      顺治听他言辞闪烁,也不便再详问。想到他说的“不负我心”四字,果是有一番境界。于是渐渐也不再为此事烦恼,心想着顺其自然便是进退之道。

      这一日,宛如正在厢房里画画,府中丫鬟进来告诉她,太妃有事叫她过去。于是她匆匆净了手去太妃所居的暖阁。

      “额娘,您找我有事?”宛如掀开帘子,温和的问。太妃整了整鬓发,并不看她,随口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下,跟我进宫去。”宛如心里愕然,不知太妃是何用意。太妃见她发呆,道:“快去准备呀!”宛如这才应了一声,回房换衣服。

      两人坐了轿子进宫,也没去见宫里的任何人,而是直接去了奉先殿。在供奉着爱新觉罗代代祖先的奉先殿里,太妃先磕了三个头,接着向宛如道:“你跪下!给祖先磕头。”宛如虽不知她这么做用意何在,还是顺从的跪拜行礼。

      太妃神情肃穆,冷冷的说:“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要你发誓,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做出对不起博果尔的事,否则你的灵魂将永世不得安宁。你身边的亲人也会跟着你不得安宁。”宛如怎么也没想到太妃会要她发这样的誓,哽噎着叫了声额娘。太妃恨道:“如果你不肯发誓,也不必再叫我额娘。”

      宛如万般无奈,只得对着祖先的牌位发誓道:“皇天在上,列位祖先泉下有知,贱妾董鄂氏宛如对天盟誓,夫君博果尔有生之年贱妾若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便叫贱妾不得好死,灵魂日夜不得安宁。”

      “不仅是你,还有你阿玛、你哥哥姐姐、你们全家所有人。”太妃恨意十足的说。宛如泣不成声:“贱妾如果违此誓言,阿玛、姐姐……全都不得善终。”

      太妃这才解气,道:“宛如,你要记得你今天发过的誓,祖先在天之灵可以作证。”宛如心如刀绞,却始终不愿意提到一点点不利于顺治的誓言。她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不愿连累到他。太妃达到了目的,带着儿媳离开了皇宫。

      夜晚,顺治正在乾清宫暖阁夜读。吴良辅端着碗桂花莲子羹进来。“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歇着吧。”吴良辅将碗放到御案上。顺治没抬眼,淡淡的:“你先下去吧,有事朕自会传你。”

      吴良辅犹豫着没走,顺治便问道:“怎么,你还有话说?”吴良辅道:“奴才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说吧。”顺治翻着书,有些漫不经心。吴良辅小心翼翼的打量顺治的脸色,道:“今儿下午,奴才打奉先殿门前经过,见着太妃和博果尔贝勒福晋了。”

      顺治心念一动,心想她们婆媳俩去那儿干什么,问吴良辅道:“没事儿你去奉先殿干什么?你一定是瞧见她们婆媳俩进宫,跟着去一探究竟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吴良辅知道顺治精明,也不卖关子了,压低声音道:“奴才听见太妃叫福晋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毒誓永远不做对不起博果尔贝勒的事。”顺治倒抽了口气,声音微颤:“她发誓了?”

      吴良辅道:“那还能不发呀,太妃逼着她发誓她怎么敢违抗。太妃叫福晋以鄂硕将军全家人的性命起誓,说福晋若是背誓,灵魂永世不得安宁,还得连带着身边的人。”

      顺治心里一沉,心想太妃果然阴毒,居然叫宛如发这样的誓。她不说天打五雷轰,她不说变牛变马,她说灵魂永世不得安宁,这是咒人永世不得超生,生不如死,远远比加之于□□上的毒誓更加险恶一百倍。

      想到这里,顺治心灰意冷,颓唐的说:“这真是难为了她。”吴良辅见他脸色发白,进言道:“福晋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她对着祖先们发誓说,博果尔贝勒有生之年她决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福晋发的这个誓,奴才听着,是高明之极的呀。”

      听吴良辅这么一说,顺治似乎见着了一丝亮光,放下书本,斜了吴良辅一眼:“你这奴才,倒真是会听。你偷听太妃婆媳说话,不怕太妃知道了怪罪于你?”

      吴良辅察言观色,知道他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狡浍的一笑,讨好道:“奴才是皇上的奴才,不为主子着想,难道还为外人不成。只要皇上高兴,就是太妃怪罪奴才,奴才也心甘情愿。”顺治道:“行了,你下去吧。”吴良辅跪安之后,顺治望着空荡荡的暖阁,不由得叹了口气。

      次日,顺治召安郡王进宫,向他道:“朕已经叫人备马,你陪朕出宫走走如何?”安郡王抬眼看他:“您前几日不是刚去了城南,怎么又要出宫?”顺治道:“朕在宫里百无聊赖、无所适从,想出去散散心。”

      安郡王揣度片刻,试探的问:“您和皇后又起争执了吗?”顺治不耐烦,起身:“没她什么事。堂兄,你去是不去?”安郡王见他坐立不安,猜出他心意,故意道:“臣可以陪您出宫体察民情。”

      “民情当然不可不察。”顺治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终于鼓足勇气:“可眼前有桩事朕非去不可。其实朕是想叫你陪朕去看一个人。”安郡王一怔,没料到他会直接的说出来,只得装糊涂:“您要去看谁?”顺治踌躇一会儿,才轻声道:“博果尔的福晋董鄂氏。”

      安郡王心里虽然有数,听闻此言仍不免一惊:“臣不能陪您去做这种事,您也万万去不得。”顺治不满:“为什么?朕怎么就不能去看她。有你陪着,朕可以去。”

      安郡王皱眉,劝他:“您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不单是您的名誉受损,博果尔福晋更是要蒙受不白之冤。您于心何忍呢。”顺治叹道:“朕就是放心不下她,才要去看看。太妃对她百般猜忌刁难,让人好生担心。”

      安郡王顺着他的话:“您既已知道太妃起了疑心又何必落人口实。您这样大张旗鼓的一去不要紧,明天整个京师的口水就会把博果尔福晋淹死。您非但救不了她反而会害了她。”顺治长叹一声,跌坐回御椅上不做声。安郡王道:“臣的话句句肺腑之言,如有冒犯之处,请皇上恕罪。”

      顺治望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心里升出莫名的悲哀。他第一次感到了作为帝王的身不由己。安郡王见顺治目光凝滞,知他心中悲苦,宽慰道:“您和我都不便去贝勒府探望,但有个人可以去。”“谁?”顺治不解的问。安郡王笑道:“臣的福晋那拉氏。”顺治感激的望着安郡王,久久不语。安郡王回府之后,和福晋商量过后,让她择日去宛如那里探望。

      宛如和安郡王福晋那拉氏只有数面之缘,对她的突然造访很是意外。安郡王福晋主动道:“妹妹和我家王爷同是吕师父门下弟子,王爷对妹妹的才华赞不绝口。我一直想来拜访你,今日才得机会。”宛如忙谦虚:“王爷和福晋抬举我了,我不过一介女流而已,哪有什么才华。”

      安郡王福晋见她心事重重,淡笑道:“妹妹不必过于自谦,皇太后也曾在我面前提及妹妹。瞧你面容憔悴,是不是病了?”宛如摇摇头,掩饰:“没什么,这几日天气变化频繁,有些不适应而已。”

      安郡王福晋打量她面容,见她的确像是有些病容,关切道:“妹妹久居江南,京城这气候是有点难以适应。天气乍暖还寒,早晚务必多添点衣服才是。”宛如微笑着点点头。

      安郡王福晋环顾四周,见没有下人在,轻声道:“这几日太妃有没有为难你?”宛如有些诧异,没有立刻答话。安郡王福晋忙道:“妹妹别多心,我今日的来意恐怕妹妹应有所知,原是受了一位极尊贵的人所托。那一位自己不便来探望,但他挂念着妹妹,希望你放宽心,凡事自有定数。”

      宛如知道她说的是顺治,不好说什么,只得含糊的答了一声,半天才又道:“烦劳姐姐替我谢谢关心我的人,额娘对我很好。过几日,我便进宫去见皇太后,求她开恩准我出京去找博果尔。”安郡王福晋一愣,道:“找博果尔?这是不是太妃的意思?”“不是,是我的意思。”宛如怕安郡王福晋误解,忙补充了一句。

      安郡王福晋心里还是有点明白了。她回府后把事情和安郡王一说,夫妻俩都认为宛如此时离京倒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但当安郡王将话转述给顺治时,顺治又是失望又是烦恼。

      宛如进宫去见皇太后,却被告知太后去了西山的佛寺小住。离开慈宁宫,没有见到太后,她反而松了口气,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一点也不想离开京城。她知道一旦离开了,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心里的那个人。她不奢望再和他单独相对,每逢年节能跟随众人远远看他一眼,她也就满足了。

      她叹息着向几位太妃所居的寿康宫走去,远远看见顺治和佟妃坐在御花园新修建的绛雪轩廊下逗一只绿毛红嘴鹦鹉。怕被他们看见,她匆匆的避开他们往边上走。

      “呦,是您啊!奴才吴良辅见过博果尔贝勒福晋。”吴良辅尖锐的声音在身侧忽然响起。顺治和佟妃闻声回过头来看,宛如只好下拜道:“奴婢董鄂氏参见皇上、佟妃娘娘。”顺治倒没说什么,佟妃挑着眉看了她一眼,叫她平身。宛如柔顺的向佟妃微微一笑。

      “怎么就你一个人,太妃呢?”佟妃问。宛如道:“额娘昨日听说康惠太妃近日贵体违和,放心不下,住到寿康宫照顾康惠太妃了。”佟妃心细,又问:“我瞧你是打慈宁宫那边过来的,是去给太后请安的吧。”宛如嗯了一声:“奴婢不知太后去了西山,本是有求而来。”顺治听她说有求于太后,心里扑通一跳,忍不住要问所为何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他见宛如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主动道:“你放心吧,朕会替你做主,把博果尔放回京来。”宛如这才看了顺治一眼,目光仍是淡淡的,似乎也没有一丝欢喜之色。“奴婢谢主隆恩。”

      宛如谢恩之后就退开了。佟妃见顺治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追随着宛如纤弱的身影远去,醋意顿起,嗔道:“人家走远了,皇上。”顺治回过神来,无所谓的笑了笑。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端午前后已是炎热难耐。贝勒府中堂,吴良辅宣完顺治口谕,向宛如道:“福晋,您请上轿吧!”宛如站起来,缓缓道:“烦请吴公公回了皇上,就说董鄂氏身体不适不便进宫。”

      吴良辅面有难色:“唉呦,您这可是难为奴才,皇上说了今儿是请您去御花园赏荷花,皇太后、太妃和众位娘娘们都要去。奴才要是不把您给请去,皇上会要了奴才的脑袋。福晋,奴才给您跪下了。”吴良辅说话间双膝一弯,真的跪下了。

      宛如无可奈何,忙叫吴良辅起来。“吴公公,您知道我的难处。”宛如眼角涌上泪水。吴良辅站起身来道:“您哪,还是得忍着啊。这已经是皇上第三次召见您您不见了,可一而不可再呀。您放宽心,今儿有皇太后在。”宛如取下衣襟上的帕子拭了拭泪痕,低头上了轿。

      进了宫,便有宫女玉穗儿领宛如进御花园。在园中浮碧亭,除了顺治并不见太后和其他人身影。宛如虽知不妥,但也只好上前见驾。宫女退下后,只有顺治和宛如两人。顺治身着石青色暗团龙织锦袍,一身宫中的家常打扮,神情也颇为轻松。

      “朕诏见你,你怎么不愿见朕?”顺治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目光柔和。宛如向后退了一步,道:“您国事繁忙,奴婢不敢打扰。”“就是因为国事繁忙,朕才想找你说说话。”顺治情不自禁凝视着她柔美雪白的脸庞。

      “宫里有太后,有各宫娘娘,有满朝——”宛如还没说完,顺治抢白道:“朕不想和她们说,她们那一套已经说了十多年。朕喜欢听你说汉人的话,你是朕在这深宫中唯一的知音。”
      宛如抬头,眉眼间尽是忧愁之色:“可是您明明知道奴婢是……有夫之妇,您如何能堵的住天下人攸攸之口?”

      顺治叹口气:“天下人,就只盯着朕后宫这点事吗。或者,朕在这金銮殿上坐着,就有义务按照他们的想法处事?朕重用傅以渐、龚鼎孳这样的汉官,满洲宗室怨朕数典忘祖、亲信汉人;朕不下旨废除圈地、逃人律,汉人又怨朕不爱惜国体。怎么做,才是对得起天下人?”

      宛如闻言至此,已是两行清泪挂在腮边,更加楚楚动人。亭下池中荷花亭亭玉立,各色鲤鱼优游其间,清风吹过,阵阵荷香沁人心脾,然而两人各怀心事均默然不语。

      皇太后和嫔妃们从花园深处走过来,宛如忙拭去泪水,向太后和众妃施礼,匆匆而退。宫女玉穗儿瞥见宛如走的匆忙,正纳闷,低头见地上有一方绿色丝帕,便捡起来藏在袖中。太后早已风闻顺治和宛如的传言,今日见此情景,更是窝了一肚子火,碍于众人在场,只得隐忍不发。

      在慈宁宫西暖阁,顺治奉旨前往拜见太后。下人们退去以后,太后愠怒道:“福临,你究竟想做什么?”自从顺治登基之后,太后已经很少这样直呼其名了。

      顺治不以为然,道:“儿臣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别忘了,你是皇帝。你的一言一行无不是万民的表范。可你竟然,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诏见你的弟媳妇。你要大清皇室的脸面往哪儿搁,你叫你皇额娘有何颜面去见太妃。”太后见儿子满不在乎的样子,猛拍了下黄花梨木炕桌。

      顺治道:“您已经管了我十八年,十八年来事无巨细全由您做主,我像个棋子一样随您摆布,连立后都是您亲力亲为。为了皇家的颜面,好冠冕堂皇的理由。您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太后气得目瞪口呆,心痛不已,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居然这么指责她。她感到一阵心寒,感到震惊,可是她不得不说。“皇帝人大了心也大了,是该你自个儿做主的时候了。皇额娘老了,不中用了……”顺治讷讷道:“儿子不过请她进宫谈论诗文,又没别的意思。”

      太后冷冷一笑:“我养大的儿子我会不知道你,当初孔四贞的事不是摆在那儿。福临,今天额娘和你说句实话,你能当上皇帝可是历尽千辛万苦。你不能让地底下的人为你蒙羞。八旗的姑娘你看上哪一家的都不打紧,惟独她,你就别想了。博果尔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先帝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叫我照顾他们母子。我是不可能让你做出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事。”

      顺治对她这通指责很是不服气,嘟囔道:“我也没做什么呀!”太后大怒,拍案而起:“你非要天下人骂你是昏君你才高兴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让宗室里的人戳你的脊梁骨?”

      顺治赌气道:“您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了别人的眼光,可您的儿子是一国之君。他以一个皇帝的名义向您发誓,您帮他下了决心,即使万劫不复,他也决不后悔。董鄂氏,我一定会娶他。不仅如此,我还要封她做皇后。”说完话,顺治拂袖而去。

      太后怒极生悲,跌坐在黄花梨木软榻上,久久不能平静。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让他变得如此叛逆?这么多年来对他悉心教育,唯恐愧对苍生、愧对祖先,居然调教出他这种不管不顾的性格。太后捶捶心口,生怕一口气上不来会窒息。

      乾清宫里,玉穗儿把捡到的绿色帕子交给顺治,顺治接过手来,一股淡淡幽香立时传入鼻中。那帕子沉甸甸的,甚是软滑,显是上等丝缎,再一细看,见帕子边缘以绿丝线绣了三道边,一角上绣了朵小小莲花,绣工很是精致。想到宛如玉立亭亭的清丽模样,顺治不由得愁眉稍展。

      次日,宛如正在书房里习字,香雪在一旁研磨。吴良辅捧了个极精致的雕花檀香木匣进屋来,说是顺治有赏。宛如略一诧异,谢恩后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匣中装的正是她丢失的那条丝帕,还有一张折的整齐的洒金素花粉红笺。展笺来看,只有寥寥数笔,却是道不尽的相思。

      “万岁爷吩咐,福晋要是看明白了,还请回个只言片语,奴才也好回去交差。”吴良辅作了个揖。宛如吩咐香雪去到茶,自己从案上取过一张淡绿素花笺,用簪花小楷写了两句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放下毛笔,墨迹未还干,她看了看自觉不妥,随手揉皱了扔到一旁。

      又拿过一张素花笺,写了几行字:“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看看还是不妥,揉皱了再次扔到一旁。到第三回,她才写好一张素花笺,折好后仍放回木匣里去交给吴良辅。正好这时香雪奉茶进来,吴良辅趁宛如不注意,悄悄把她扔掉的两个纸团拾起来藏入袖中。等吴良辅走后,宛如才发现这一细节,心里不禁忐忑。

      顺治看到檀香木匣中淡绿色素花笺上宛如所写的字句,上面写着:“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于,莺儿燕子俱黄土。”,心情很是沉重。

      吴良辅察言观色,试探道:“皇上,奴才这里还有两张福晋所写的词句,是她先前写好又扔掉的。”他从袖中取出字团,展开后叠平了给顺治。顺治看后喜形于色,笑问:“你没偷看吧?”吴良辅忙必恭必敬道:“奴才不敢,再说奴才也不认识几个字。”

      顺治看着揉皱的笺上宛如的字,渐渐收起笑容,反有几分惆怅在心头。他自言自语道:“元好问的《摸鱼儿》自是荡气回肠,为何你只写下半阙,却反而忘记了上半阙呢。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吴良辅,她气色可好?”

      吴良辅听顺治忽然问起,有些猝不及防,愣了愣神儿才道:“福晋气色还好,只是……”他顿了顿,思考着如何措辞才能不让顺治太担心,“比前些日子瞧着清减了些。奴才去她府上时,她正在习字。”顺治没有再说什么,把素花笺放到一旁,拿起几本奏折来看。吴良辅知趣的退到养心殿外。

      数日后,博果尔奉诏回京。刚一回京,顺治就封他为襄亲王,同时受封为亲王的还有安郡王岳乐和简郡王济度。博果尔进宫谢恩,道听途说了宛如和顺治的传闻,但是他并不相信妻子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来,满腹心事的回府要找宛如问个明白。

      宛如在书房的长案边对着刚写好的一幅字出神,博果尔突然闯进来,把她吓了一跳,手中的诗稿也落到地上。

      博果尔见她惊慌不安,心中疑窦顿生,走上前拾起诗稿一看,顿时怒不可遏。他虽不怎么通文墨,但有些浅显句子诸如“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之类,他还是一目了然。“你做的好事!”他猛将诗稿摔在宛如脸上,宛如仓促间向后踉跄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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