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晴空》长沟落月

1、青青原上草

　　她不过是只兔子精，而他，却是山间的猎户。
　　那是个秋日的上午，阳光和煦，天空湛蓝，白云悠悠。她和往常一样蹦蹦跳跳的出门去找隔壁山谷中的小蝴蝶玩耍。一路上她被沿路的风景所吸引，往常只有一炷香的路程，今日她却足足走了三炷香的时间。
　　她一边走，一边用各色野花编了个五颜六色的花环，打算送给小蝴蝶。由于精神太过于集中，竟没有发现后面跟了一只老虎。她笑眯眯的想着小蝴蝶见到这个花环的表情，后面的老虎已是大吼一声扑了上来。她惊慌失措的丢掉了花环，往前飞奔，老虎在后面紧追不舍。
　　慌乱中，她跑进了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因为太过于惊慌，竟不知何时已现了原形。她在山洞中惊惶失措，心想难道今日就要命丧虎口了么。可是，她喜欢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阴影，喜欢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喜欢花香鸟语，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她觉得她还没有活够，她很想再在阳光中肆意的奔跑，让风轻柔的扬起她的长发。
　　她哭了，眼泪一滴一滴的洒在了地上。她忽然很怕死，死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感受不了。可是，这会又会有谁来救她呢。
　　外面的老虎依然在吼叫，他很明显的就要进来了，她抱紧了自己，往里面缩了缩。忽然，老虎的吼叫声变的有些痛苦，紧接着，她似乎听到了老虎与人争斗的声音。老虎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她听到了老虎的呜咽声，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她定了定神，变化出了原先的样子，小心的走到了洞口。
　　映入眼帘的，便是躺在地上的老虎，他身上血迹斑斑，肚皮不再起伏，显然已是没了呼吸。她轻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再抬头往上看时，便见到了那个杀死老虎的人，他一身猎户打扮，手拿一支三头叉，身材伟岸，面上无数络腮胡须，看见他，对她咧嘴一笑。那一刹那，她忽然就觉得周遭很安静，静的只能听到风在两人之中呼啸而过。她的脸顿时就红了，她低下了头。
　　那猎户上前一步，与她说话：“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她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那猎户又问道：“姑娘，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神色迷茫，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跟他走。于是，她想了想，抬头跟他说道：“我没有家了，我。。。无处可去。”
　　那猎户也不再问她了，紧了紧身上的弓箭，拿了三头叉，便领着她去了他的家中。路上，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望了望路边青青的小草，便回道：“青青，我叫青青。”
　　于是，从这以后，他便一直唤她青青。

　　她便在他的家中住了下来。那是山下的一个小茅屋。她刚来之时，茅屋中很是杂乱，东一件衣服，右一副碗筷，就连墙角，都有一张蜘蛛网。不过自从她住下来后，这屋内就开始慢慢的变的窗明几净，东西也是摆放的得井井有条了。
　　茅屋前是一片空地，她细细的耕了地，叫他去镇上买了些青菜萝卜种子来洒上。于是，这片空地便渐渐的有了些绿意，他们的桌上也就不时的有了些青菜的影子。他心中欢喜，去山中砍了竹子扎了一圈篱笆围在了外面，这便成了一个院子。他又从镇上买来了小鸡小鸭养在院中，这方小小的土地便日渐热闹了起来。
　　日子一长，两人之间情意更甚，他去买了红蜡烛，在一个桂花飘香的秋日晚间两人互拜了天地。他揭开他的红盖头，看着红艳艳烛光照耀下她羞涩的脸，一时便觉得生活十分的美满。
　　他依旧每日上山打猎，她则留在家中操持家务，没事便去除除门前菜园中的杂草，给小鸡小鸭喂食。然后做好晚饭，等着他回家。
　　做好晚饭后，如若他还没回来，她便走出家门，倚着院门，向远方眺望，看看他的身影从远方一步一步的走近。她便含笑上前，帮他解了背上的弓箭，拿了手上的猎物，一起说说笑笑的回家吃饭。落日的余晖将他俩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岁月安稳，莫不静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春日里，他有时间便陪她一起去镇上看看，给她扯上几块花布，做了衣裳。她有时也总是嗔怪他身上的衣服太旧，也要给他做几身衣裳，可他总是笑着摆手，说是一个大男人，这样就够了。夏日里，一到傍晚时分，她便在院中葡萄架下细细的洒了水，这样到吃饭时分地上暑气就会减退。吃完饭，收拾好了碗筷，他和她便在葡萄架下摆上一张躺椅，他指着空中璀璨的星辰一颗颗的告诉她那是什么星。她含笑在旁边听着，不时的给他摇摇蒲扇，赶走蚊虫。秋日里，天高气爽时，他便带着她进山，看她宛若精灵般在林间肆意奔跑。他含笑抱着手在旁边看着。一直到夕阳下山，二人再手牵手下山去。一路上，他一边笑着听她很开心的跟他说昨日家里的芦花鸡下了几只鸡蛋，园中菜架上又结了几条黄瓜，一边提醒她注意地上的石头。冬日里，天气寒冷，她总是喜欢穿着厚厚的衣服缩在火炉旁，等他回家。往往他一回来，推开家门，便见到她抬起头，红着鼻子，很惊喜的说：“你回来啦。”他总是笑着上前，故意用冷冷的手指去呵她痒痒，她笑着躲开，二人像孩子般笑闹做一团。
　　如若日子能够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他们白发苍苍，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太美好的日子连老天爷都会嫉妒的，他和她，终究是没有与子偕老的那天。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大地回春，天地万物仿佛一夜之间便有了生气。天蓝了，云白了，山上的树绿了，溪水重又欢畅起来，就连他们院中的那株小小的桃花也开出了粉色的花朵。
　　这日早间，她早早的起床想去看她前些日子孵的小鸡是否出壳，忽然一阵恶心的感觉传来，她趴在门框上差点吐的胆汁都出来了。他急忙的从后面赶来去拍她的背，但终究是不放心的，于是带了她去镇上看大夫。后来的岁月中，他一直想着，如若那日他没有带她去镇上，那该多好。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大夫说：“你娘子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我给你开几副保胎药，你回去后煎给她喝了，好好的照顾她。”
　　他那刻忽然激动的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六尺高的汉子，跟个孩子似的，抓着大夫一遍一遍的问：“你是说，青青有孩子了？我要做爹爹了。”
　　大夫捻须笑着点头，她也是在旁边看着他温婉的笑，顺带嗔了他一句：“傻子。”
　　他傻傻的摸着头笑了，拿了药，小心的扶着她出了药店门。
　　一路上，他紧紧的扶着她，前面有个小石头就要提醒她半天，只差就背着她了。她捂着嘴笑，心中也是很甜蜜，但是甜蜜中也有一丝担忧。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呢。
　　她心中有了事情，便有些走神。一不留意，被一个人给撞了一下，他急忙的扶住了她，回首便呵斥那人。她也转头望过去，见那人身形魁梧，面带戾气，再仔细的一望，她便失了神色，那分明就是一只虎精，而且，与那日追她的那只老虎气息相同。
　　那虎精盯着她瞧，眼中也满是诧异之色。但只是匆匆一瞥，又飞速的跑开了。她往他身后望去，便见到一个道士提剑正在大步追赶那只虎精。
　　她一个趔趄，人便直直的倒了下去。他急忙扶住了她，将她抱在怀中。那道士也是望了她一眼，面露诧异，但仍是急急的追那虎精去了。
　　她一路上心神不定，不时的往后看。到了家，她依旧心中惴惴，惟恐那虎精或者那道士追了过来。
　　一连几日，她都小心翼翼的，找了借口不让他去山中打猎，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出去看个究竟。好在时间慢慢的过去，那虎精和那道士竟没有了踪影。她也就渐渐的放下心来了，她想着，也许那虎精早就给那道士给收了呢，而那道士也许不知道她住在这呢。于是，她终于心安了，也就放了他去山中打猎，只是要他每日早些回来。而她，依旧每日的在家中操持家务，等着他们的孩子出生。

　　院子里的小鸡小鸭日渐一日的长大了，而她的肚子，也是慢慢的鼓了起来。到了夏末初秋的时候，她的肚子大得就如同揣了个枕头在腰间上，而她身子也是日渐沉重，做事情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他看着她的肚子，很是担心，便跟她商量着，趁这现在这样的好天气，他加紧的打几天猎，好去镇上多换些粮食和日用品，然后就在家中陪着她，等着她生下孩子。
　　她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手中仍在不停的缝着件小褂子。
　　过了三日，他提了满满的两手猎物去镇上卖，然后买了些衣服和日用品。他怕青青在家中等得急了，便大踏步的往家的方向赶。不曾想，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起头，便见到了那日的那个道士。只见他一袭灰色道袍，须眉皆白，背上斜斜的绑了一把长剑，风过处，那黄色的剑穗随风飘起。
　　他皱起了眉头，打算绕过他。可是，无论他去到哪边，那道士依旧会堵了他的路。他便有些不善的开口了：“你拦着我做什么？”
　　那道士捻了捻胡须，问他：“那日你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老婆。”
　　“孽畜，朗朗青天竟敢出来危害世间，看贫道今日怎么收了你。”
　　那道士抓了他的手，跟他说道：“我今日便实话对你说了吧，你那老婆，她不是人，她是个兔子精。你现在带了我去你家，让我收了她。”
　　他甩开那道士的手，斥道：“瞎说些什么。我家中的事情，不要你管。你再敢说她是妖怪，小心我对你不客气。”说罢，便撇开了那道士的手，急匆匆的走了。
　　那道士在他后面连连摇头：“哎，可叹世人总是被表象给迷失了。”

　　他一路上唯恐那道士追来，便大步的跑了起来。远远的，他看到了家中的茅草屋，心里慢慢安静了下来，脚步也慢了下来。进了院中，他舒了口气，脸上挂起笑容，轻轻的推开门，叫道：“青青。”
　　她正低着头在缝小孩子过冬的衣服。听见叫声，抬起了头，对他甜甜一笑：“你回来啦。”便又低下了头去。
　　他走过来，将她手中的衣服拿掉：“你身子都这么重了，不要一天到晚的缝衣服，慢慢来就是了，以后还有的是时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多休息。”说罢，便端了把小凳子，扶着她去院中晒太阳。
　　她望着蓝天白云，笑着侧头跟他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么？那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天呢。”
　　他也笑了，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她从山洞中走出来，正好一束阳光打在她的身上，照得她恍若天人。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离他远去了，他眼中只有她，那么的柔弱，那么的楚楚可怜，那时，他便在心中想道，他要照顾这个女孩一辈子。
　　如今，她终于成了他的妻，她的肚中也有了他俩的孩子。他轻轻的摸着她的肚子，望着院中那青青的菜地和那些在阳光下啄食的小鸡小鸭，欣慰的笑了。他只愿他的一辈子就和她在一起，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然后，很安然的老去。

　　他在家中待了两日，第三日依旧进山打猎去了。她依旧在家中缝着孩子的衣服。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很吃力的走过去开门。打开门，便见到了那个道士，她顿时脸色煞白，手中的衣服也掉了下来。
　　那道士望着她的肚子，皱起了眉头：“你这个孽畜，竟然跟一个凡人有了骨血。”
　　她跪了下来，哀求那道士放过她，她说她没有恶意，只是他救了她，她不忍心看他一个人，便想着陪他过完这辈子。
　　那道士的脸色似乎因她的哀求而有些改善，只是，他摇着头，对她说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反而是害了他啊。”
　　她泪眼朦胧的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
　　“他是人，而你是妖，你与他在一起，他的寿命就会大大的减少。你可曾发现他的身体日渐消瘦下来了？”
　　她恍然大悟，难怪最近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的差，夜间也经常咳嗽。她担心他，要他去看大夫，可是他总是笑着安慰她说没事。原来，原来，这都是因为自己和他在一起才会这样的啊。
　　她大惊失色，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向那道士求救，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便只有她离开他。
　　她坐在地上，低声哭泣，她不愿意离开他。可是，不愿意又能怎么办呢，她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日渐消瘦，最终送命啊。

　　忽然，山中传来一阵虎啸之声。那道士脸色一变，连道不好，便抽了剑，往山上赶去。她也急忙在后面努力的跟上。
　　到了山中，她一眼便看到他躺在草地上，身上血迹斑斑。她跪了下去，用颤抖的手去摸他，喊他的名字，可是他没有答应她。她的眼泪便下来了，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脸上。
　　那道士正与那虎精斗在一起，未几，一剑斩杀了那虎精。然后那道士走过来扶起了她：“那日被这虎精逃脱了，没曾想今日却被他，哎。”
　　她目光空洞，神色木然。那道士心有不忍，便对她说道：“要救他，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眼光立马就亮了，忙问道是什么法子。
　　那道士面有犹豫之色：“你们做妖怪的，不都有一颗真元吗？只要喂了他吃下这颗真元，他就能醒过来。只是，你却要打回原形，重新修炼了。”
　　她毫不犹豫的就取出了真元，正要喂他吃下去，但看着自己的肚子，那手却慢了下来。
　　她转身，对那道士说道：“道长，可能帮我个忙？我走后，怕他孤单，我想生下这肚中的孩子陪着他，道长可有法子帮帮我？”
　　那道士大惊失色：“现在你生下这孩子，又取出真元，只怕是会灰飞烟灭的，贫道到时可没法救你了。”
　　她轻轻的摸了摸肚子，眼光温柔的看向地上躺着的丈夫，再抬头时眼光坚定：“道长，我决定了，你，动手吧。”

　　那道士心有不忍，可还是嘴中念念有词的做起了法。一时她便觉得身体似要撕裂一般，痛苦异常。这感觉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得一声婴儿的啼哭，她满身轻松，竟如同在秋日里阳光照耀下一般，身上暖融融的。
　　她抱过正在啼哭的婴儿，亲了亲他的额头，将他小心的放在了他父亲的身旁。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啊，蓝天白云阳光，连风也是那般温柔的吹着。她想着，虽然以后不能再感受到这些，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依然可以感受这些，这便够了。
　　她取出了真元，喂入他的口中，瞧着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对他微微一笑：“这是我们的孩子。还有，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人，我，是只兔子精。”说罢，面容慢慢在他面前消失。
　　他迅速的爬了起来，抱着她正在消失的身体，大哭着：“青青，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只兔子精。可是，我还是爱你啊，不论你是人是妖，我都爱你啊。”
　　她笑了，落下了一滴眼泪留在他的掌中，她一刹那，她觉得她这辈子，真的没有白活。这一生，有此一人，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