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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船上 ...

  •   他这话一出,当下就有好事者向船家喝起了彩。

      “恭喜恭喜,多精壮的汉子!”
      又有人立马接道: “这不是白讨了个上门女婿。”

      在江上讨生活的人,虽说有条傍身的客船,可终究不抵在陆上踏实。船家的女儿多半是相互嫁娶。像这样只有一个闺女的,就只能寻个倒插门的男人。可但凡稍微有点本事的人,谁又愿意丢了祖宗传承,嫁个女人,去生一堆从妻姓的孩子呢?

      这样看来,壮实又方正的张炭倒成了现成的热馍馍。

      “你,你快起来呀,”船娘着了急,话说的磕磕巴巴,“这像什么样子,……谁,谁想要你的涌泉相报!你可起来呀!”

      她长的只是清秀,此刻又羞又急,红了眼也红了脸,反而平添了一番风情。

      “我——”
      “你什么你!”
      “——我不管。”张炭没头脑的倔了一句。他还跪在地上,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船娘一窒,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噗嗤,哈哈哈哈——”笑声四面八方的响起来。

      这时候有人突然道:“瞅着是个江湖人呀。”
      “江湖人,哎呀呀,怪不得,怪不得……”人群里,一个老者摇头晃脑的指点道,“也不是良配。”

      顾惜朝哑然而笑。他虽没有同张炭‘饭王’打过交道,但也在茶馆酒巷里听过他的事迹,知道他的性格。
      张炭讲义气,重恩情,有担当。
      可他就是太讲义气,太重恩情,太有担当了。这是好事情,若非如此,他就不会以一己之力护着六分半堂的雷纯进京。两个月不到的路程愣是走了小半年,可见途中仇敌之众,困难之重,危险之极。
      但这也算不上好事情,要不然现在他就不会弄得船娘如此难堪。

      说到底,还是那四个字:人无完人。
      这是常情,就是如大侠萧秋水那般的英雄,也总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过错;或者如苏梦枕那样的枭雄,到头来也死在‘信人不移’上,这原本是他的可颂之处。
      可有些有时候,有些事,有些情况,长处却能变成一把杀自己的刀。

      他拿袖子遮住嘴角,柳桃儿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蛮不讲理的。”

      “不是不讲理,是打了结,”顾惜朝叹了口气道,微微蹙起眉头,“他刚刚死里逃生,精疲力竭,一时想不通而已。”

      说罢,他走到张炭身边,俯下身,搀了一下他。在一搀一拒之间,他低低的耳语:“壮士还是起来吧。”
      他指指船娘,又指指气急败坏的船家:“讨生活不易,你的仇家若是知道你未死是蒙他们所救。”话不必说完,人懂了即可。

      张炭静了。那是一种骤然的清醒带来的寂静,连带他的胳膊都冷了下来,像块冰一样的冒着寒气。

      他不傻。
      只是死里偷生,一时回不过劲。虽然他的‘反反神功’颇为不凡,龟息假死上十天半个月不是问题。但他毕竟还活着,终究要醒过来。
      他心里慌得很,一想到乍暖还寒的时节,江上漫漫的雾气,冷的透骨的水流,抖着羽毛的寒燕,他就忍不住的心慌。
      就这样容易的被救了?就这样吃上了热乎乎的白粥和馍馍?
      若是再飘上四五日……

      对大多数人来讲,死亡是千古以来最可怕之事。
      张炭怕死,清醒过来后,他更怕连累别人死。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顾惜朝一眼。可他并不起身,仍然跪在地上,还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是兄弟,不是壮士。”

      顾惜朝没有回答。又是一声兄弟,压的他喘不过气。
      刹时候,连呼吸的起落都带上了钻心的疼。

      张炭扭过头,对着船娘“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恩人,是我考虑不周,吓着你了。”

      船娘这才松了口气:“你,你可先起来吧。”
      张炭这才爬起来,郑重的凝视着她,仿佛要把船娘清秀的面容印在脑海里。直到船娘又失措起来,老船家举起拐杖要打他的脑袋,他才一字字的道:“你的恩情我会还你的。”

      “我叫张炭,桃花社的张炭,”他说的很慢,又重复道,“你的恩情我会慢慢还你。只要你有了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来找我。无论什么事情,什么地方,多少次,多少年都可以。”

      “若是我死了,就去找我在桃花社的兄弟姊妹。记好了,一共有六个人:赖笑娥、朱大块儿、刀下留头、张叹、齐相好和小雪衣。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会有人帮你!”

      他掰着手指,重复了一遍:“是赖笑娥、朱大块儿、刀下留头、张叹、齐相好和小雪衣。只要有一个还活着,就不会放着你不管。”

      古人有一诺千金的谚语,张炭的话却比千金还重。
      船娘瞅着他黑黝黝的脸上执拗的表情,竟然有些发愣。她既不知道张炭是谁,也没听过桃花社的名头,可这时候仍觉得张炭是个头顶云天,脚踏大地的汉子,他的兄弟姊妹是一群肝胆相照的英雄。

      船外下起了连绵的雨。噼啪的雨点打在船篷上,船舱里的人听得很清楚。江上的雾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顾兄弟,你们这是打算往哪里去?”张炭缓了一口气,问顾惜朝。

      这个书生疏离落寞的眼神里藏着似有却无的苦难,待他细细去看的时候,那苦难却又藏进了一湾温柔的潭水。这种遮遮隐隐的寂寞最糊涂,最酸楚,最伤人。刺的他胸口难受,心里憋屈。
      可他不能去问。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张炭知道尊重别人的秘密。

      顾惜朝心头蓦然一紧,勉强自己不去想兄弟二字的含义。他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我们原在边镇里讨生活,如今赞了些银钱,想带家人去南边安定下来。”

      “安定啊,好事情,”张炭摸了摸裤腰带,垂头丧气的道:“哎,银两都丢在江里了,要不然,——诶!”

      他一拍脑门,眼神一亮:“我有个大姐,平日里颇为阔卓,正好在江宁游玩,等上了岸,我去找她打个秋风,她总不会坐视不理。哈哈!”

      顾惜朝微微笑了,他知道张炭指的是赖笑蛾。

      “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这有什么不能的,”张炭得意的大笑,话说得更起劲了,“咱们是劫富济贫,她也高兴,只要我装装可怜,她就没有不答应的。”

      顾惜朝摇摇头:“我有手有脚,要你银子,岂不是讹你?”
      张炭顿时叫道:“怎么是讹我!”

      “怎么不是?”顾惜朝笑笑说,“若不是我讹你,就是你在可怜我。可怜我这个穷酸书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他指了指洗得发白的袖口。

      张炭一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是——”
      顾惜朝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所以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当是缘分,既然是缘分,何必计较那么多。”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又想嫖楼主的我,淡定的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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