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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枷锁 ...


  •   禁足在蓬华斋自有断袖作伴,亦有空冷后/庭,真是一派凄凉景象。所谓宰相肚里撑船,可帝王心却小如针锋。看似为了她好,实则也算是责罚。

      昨日传言起,叶尚宫鬼上身,要避之。于是蓬华斋周遭寂静了,连花落也无声。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有多久。

      图叶苦心在院口等了一早,终于抓来一个小宫女,小宫女颤颤巍巍抖落手中瓜果,告诉图叶晋妙的情况,消息自然不好,宫女被图叶的脸色吓跑了。

      在蓬华斋郁郁寡欢过到第五日,天气陡凉,夜中起雪。
      图叶从木板床上起身,正见郁儒丘的手从帘子下滑出来,长指微张碰着她的脸,像试探她的存在。图叶搔他的掌心,没想到对方一把握住,抓的死死,帘里人平静道:“试探我睡没睡?”

      图叶跳起身打转,“不是,小人内急。”
      “恩,快去快回,别让大人去逮你。”
      “是是。”
      图叶急匆匆披上衣物,跑出了门。
      图叶最不擅长的便是说实话,她饶了几条路,确定无人在后这便赶去沉香斋。

      冬夜的人异常容易沉睡,沉香斋内外不再有低等宫女守夜,皓月冷夜空,独有孤枝牵着几线积雪。

      图叶翻身爬上屋顶,将备好的人形纸片掏出,咬破指尖写下人名,将一咒呢喃完,纸片人便活了般往下沉,钻到琉璃瓦下。这是远方蛮族的咒,受咒者不死,却再不会正常。

      毒咒蔓延很快,片刻后一声尖利便叫破长空。沉香斋里油灯通亮,屋内惊叫连连,窗上绘着仓惶人影。突然大门破开,晋音顶着乱发冲出屋门,盯着四周惊慌的大喊大叫,沉香斋里终于热闹了。

      图叶满意的松口气,正要离开,眼前一点白光掉到瓦间。她一摸左耳,是白玉耳坠掉了下去。奈何没时间再找,已有许多人拥进沉香斋,她只好顺着另一边墙头匆忙离开。

      回到蓬华斋时图叶已冻的打颤,垫脚进屋一个轱辘滚上床铺,未察觉中背后一双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提到另一张床上,垂帘下黑暗中听见仙人说话。

      “去了好久,冷了吗?”郁儒丘在她冰凉的手臂上摩着,暖意瞬间解放了麻痹的四肢,可他挨的太近,吐纳间徒增了不安。

      “不用你这样,我暖的很。”她挣扎。

      “身子是暖的,心却是凉的。”郁儒丘挑落她长睫上的雪珠,接着诡秘一笑,一个白玉长坠在他指间乱晃。图叶暗暗一怔,心腔一阵乱震,是她遗落的耳坠。

      见图叶不动声色,他便掀帘出去,图叶猛然拽住他。

      “你去做什么?”
      “扔了它。”
      “不可以。”

      他隐晦一笑,肆意妄为的逼过来,脸颊间隔着一拳距离,“小人报仇十年不晚,何必着急,何况倒霉的那个不是你——”轻撩鬓发,耳坠已挂她耳上,“——你会引来麻烦。”

      图叶佞笑间手已探进他宽袖,“今晚的事大人别胡说,不然舌头就要做下酒菜了。”

      郁儒丘垂望扣着自己脉门的小手,不住笑着搂了她的腰,一掌绵软热气惊的图叶一抖,摔到小木床上,仰头正见幽帘下露着半张脸,恍如银盘。

      “小辫子在我手中还敢撒泼,小女子早早睡吧。”

      自那夜后,被揪辫子的那位草木皆兵,揪人辫子的那位却不屑一顾。白日仙人照旧欣赏柏南调/戏小男儿,待院门外安静才肯回来,两人四目一对,却又各自撇过头去,好像无话可说。只是玉手喜好彻夜拽着图叶的长发,像是枷锁。

      这天日子照旧,柏南猛然跑进门,惊道:“哎呀呀,疯婆子朝这边来了!”
      图叶才探头看,便见一人举着长刀挥舞而来,幸而门及时甩上。门外陆续有人来将持刀人按在地上,喧杂中有人扣门请罪。

      “郁大人,叶尚宫,是小人无能,没看住公主,小人们这便带公主回去。”

      被按在地上五花大绑的正是晋音,长发散漫,衣衫褴褛,神色迷离中不难看出精神异常。

      图叶上前作讶异状,“她怎么了?”
      内侍们将她五花大绑,更是塞了晋音的口,这才道:“是失心疯,十三公主大白日里也说看见鬼怪,拿着刺刀乱舞,前几日伤了七个宫女,帝君这才叫小人们看住她。”
      图叶惋惜道:“可怜似水年华就这样结束了,真是苦命。”
      内侍们应景叹息几声,这便抬着晋音走了。

      图叶浅浅瞧着,却被眼前响指惊回了神,郁儒丘晃着酒杯道:“事情过去了,大人的舌头可保住了?”
      图叶笑道:“事情还没过去。”
      他饶有意味的点点头,“就要过去了。”

      那像是一口预言。

      晋音在两个时辰后被从井中打捞出来,听闻尸体僵硬如石木,折断了手脚才被取出。她死在离开蓬华斋的路上,是挣脱束缚后跌入草深处,又掉进一口无盖的天井,生生淹死了。

      女儿家家不重要,听闻帝君唯叹息几句,大概没往心中去,偌大宫中只有晋霜在井边为妹妹烧纸钱,时不时的有飞灰飘入蓬华斋。

      那夜的事除了皇天后土,除了尚宫和仙人,再无人知道。
      以为晋音的失心疯会延续很长时间,却不想就这样匆匆结束,可总归结束的太快,结局太好,图叶很不安。

      一段时间来,她对郁儒丘越发戒备,偏偏他却毫不知情似的,对她连连调侃,看见她气的摔杯子便能扶首笑上半日。

      这日他才回来便急匆匆换下朝服,“今夜皇城外有庙会,谁与我去?”屋子里蹦跳的自然只有柏南。
      他移步到图叶身后,望着她手中刺绣,赞道:“妖娆。”
      “哼,自然的。”
      “我是说你。”他嬉笑着等她恼怒。
      见图叶故作镇定,这便用手梳她的头发,一转话端,“去不去庙会?”
      “我对数花灯没兴趣。”
      柏南插道:“谁稀罕花灯?我家大人要去数灯下佳人。”
      “上道。”仙人哈哈一笑,转身褒衣博带,木簪盘头,拉着小男儿这便出去。
      走远了他又折回屋中,抬图叶的脸,在她鼻梁上狠狠刮一下,“不准乱跑,我带花灯回来。”
      媚眼长弯,一枝潇洒。图叶再回神时已没了刺绣的心情。

      天暗后,高墙望断,灯火已黄昏。图叶坐在蓬华斋空冷的屋檐上,望着远空暖红,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愁与忧都唯能一人独享,愁与忧都只是人间有。
      忽而孤寂,忽而想闻人声,想起晋妙一直未有时间去看,她这便借机赶去景云斋,侧耳听见里面有宫女轻言,有人先一步打开门。

      “叶尚宫!”屋里的人转瞬想起关于鬼缠身的传闻,仓惶起身。

      图叶点点头,隔门问:“小公主睡了吗?”

      “这几日都疼的哭到天亮,方才躺下,里面青青正陪着。”

      图叶点点头,转身往后窗走去,窗子一开,小月正洒床头,床上的人包裹着像巨大蝉蛹,只有口鼻露着,陪伴着的小宫女一猝,忙起身,晋妙慌张问:“青青,你去哪儿?怎么了?”

      “晋妙,是我。”图叶只唤一声,晋妙便嚎啕大哭。青青急忙拿着手帕,“别哭了,沾着伤口可要命了。”

      图叶伸手摸着她的头,“都怪我,怪我没来看你,别哭了。”

      晋妙呜呜喘道:“姐姐,我好不起来的对不对?我的脸没了,对不对?”
      “胡说,谁敢这么说我撕烂他的嘴。”
      青青亦道:“公主可别哭了,都说你会好起来你怎么还这样乱想。”

      图叶望着晋妙脸颊厚纱上的一点殷红,蹙起眉,“一件事总有很多办法去解决,你若没了容貌,姐姐便带你出宫去易容,大千江山,给你找一副好容貌,如何?”

      一来二去的安慰,晋妙这才气喘着止住抽泣,又道:“今天晚上是庙会,我想要盏祈福花灯,姐姐帮我去要一盏好不好?”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图叶又安慰她几句,晋妙这才肯安静休息。

      屋中无他人,图叶低声询问晋翱去了何处,青青探出脑袋不满道:“昨个儿那女人就说想赶今夜的庙会,太子爷一时说要照顾小公主,硬是没应,可晚食之后她就将太子爷扯去了,之后就没回来,还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
      “你是说玉真?”
      “哼,还能是谁,”青青嘟囔道:“她就是不想太子爷留下来陪着小公主,谁知道安得什么心。”

      图叶听闻她一番数落后,道:“依你看她是怎样的人?”

      “初时觉得她不错,懂得多事也想的明白,可我现在烦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指手画脚,其实还不是个下人。话说回来,她在沙北伺候了太子爷两年,谁知道其中有什么关系在,没准将来还攀成了太子妃”青青早年险些被妃子打死,也是图叶见她真心对晋妙才救了下来,小丫头从此对她越发好,又是直肠子,什么话都敢说与图叶听。

      图叶嗤笑,“太子妃可没她的份。”

      青青面色尴尬,想起宫里两人的传闻便误解了她的笑,“有句话青青觉得当说,叶尚宫,太子爷他恨你呢,平日我与小公主若是提起你,他便脾气大发,可吓人了,变了个人似的。叶尚宫以后还是偷偷来吧,若被太子爷瞧见指不定又要怎样。”

      “恩,我知道了。”话语间一时有些尴尬,图叶又嘱咐了几句便匆匆走了。她回到尚宫局,换上普通宫女服,带着出入玉符轻车熟路出了宫门。

      年年庙会都在城西染灯,路道华灯碍月,星星点点一场繁华梦。嬉笑喧闹人声,暖气融了未落细雪。心头萧索终于松懈。那素衣裹身的女子在灯火阑珊下哈了两口气,顺路赶去庙会中心。

      城外街口正搭歌台舞榭,红毯上一展民间戏剧,角儿繁多,性格粗俗泼辣,忍俊不禁倒揪住了看客的心。

      图叶放缓了步子,专心寻觅一盏祈福用的花灯。一路看去,路边悬着的花灯大多已被人系了红绳,等庙会结束花灯就要被系绳人带走了。她一时徘徊,走走停停间索性移步到一处街角,垫脚去解一盏灯上的彩绳。

      周折半天才将花灯取下来,提着正要走一旁便有只手快一步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提起。

      “且慢,姑娘要夺人所好?”

      回头看去,正在万千灯火下看清那对褐瞳,两人是面面相对的讶异。随后她腕上一轻,来人松了手。

      晋翱退了两步,一如既往的与她隔着一人的距离,他突然讥笑一声。

      “这是巧遇还是故意?”

      万千灯火,偏偏选中了他的。图叶挂上灯就要跑,却觉脑后长发被他抓住,用力一拉,使她不住停步。

      晋翱在耳畔质问:“叶尚宫不是禁足在蓬华斋?怎么兀自溜出来?”他用力提住指间长发,“既然你在这,我也方便一问,晋妙的伤是否与晋音有关?”

      “十三公主已死,何必追究呢?”
      “是了,我当谢谢为晋妙报仇的那人,”晋翱冷笑,“那么我是否当说多谢叶尚宫。”
      “太子爷可别胡说,免得传去帝君耳边,以为是我害了十三公主。话说回来,难道太子爷不知我禁足在蓬华斋?”
      他往后扯她长发,突然变得焦躁,“是了,近来你与国师走的近,我正静看你们风花雪雨后会有怎样的血腥。”

      图叶干笑,“随便你怎么说。”
      “你的确不在乎我的看法,过去没有,将来亦不会。”
      “我在乎又如何?就算要辩驳又能怎样?我的只言片语你信吗?你信过吗?”
      晋翱凝住怒火,指间用力,“我为何信你只言片语?你口里何尝有过真话,不仁不义,我当年早该杀你。”
      图叶狠狠的笑,“是!怪就怪你心善手软,你活该!”

      这一语像是道尽了他的不堪,撕破了他的脸皮。图叶用力扯开肩头长衣,那白玉肩上缠着一段白锦,锦布下是他留下的箭头,她未曾取出已长在肉中。

      “你明白了?我不曾忘记你有多恨我,不必你来提醒。”她望着错愕的人突然狂笑起来,是失望是解脱,“我说当年我并未算计你,你不信,我说是真情假意,你倒是记住了,晋翱,我不会求你信我,但你也不能来惹我,你对我不解也好不懂也罢,我没有时间与你解释。”
      晋翱甩开她,“事实便是事实,你是怎样的蛇蝎,不是口舌能辩的,我看得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什么?天下如此多的人你都信却不肯信我。好,你便记住我是蛇蝎,记住我要害死你,从此以后永不见面,也不要靠过来!”

      图叶转身欲走,却被他拉入怀中,双臂死死锁住,像形刑的枷锁。
      “你说的话,我不听。”他弯下腰,恨意的吻压在图叶唇上,寒齿像是利剑缠在舌尖,毫无柔情暖意,含吐间撕咬了谁的嘴,热血直滴。
      “来吧,你来毒死我。”

      可笑可笑,明明恨成这样,还要唇齿相依,为何要用这一吻破碎她的怀念。人生本已如梦,却不知一点流年也要还于苍月,什么也留不下。

      月霜楼阁,风中佳人早已成浮云,有些东西越在眼前,便让人绝望的厉害。图叶不能哭,她只能挣扎或者发泄。

      绵长而无力的吻结束在疼痛中,没有温情与旧恋。
      图叶睁开眼,突然看见往来人群中,玉真正望着她,静静笑着,有些得意。

      她猛然推开晋翱,小声道:“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提醒你一句,不要再和当年一样迷糊,当心身边的人。”

      转过头,人已如烟如雾消失在黑暗中。

  • 作者有话要说:  要说男人,三洋最不欣赏的就是晋翱这种,总的来说他是用恨来掩饰爱,仿佛承认了感情还在就是输了。真是个不成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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