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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颠城 ...

  •   今夜长戏大唱,后宫聚首蔓音阁,戏台流水,高吟慢唱,律色绕阁中祥云柱盘上云霄。生离死别是戏台一大看点,那些平日里对身旁遭殃之人毫无怜悯的主儿,今朝却为台上花花绿绿的角儿哭的梨花带雨。

      盛夜过半,丁茸看的乏了,望了望帝君另一边的空座,问道:“何以郁大人没来?”

      帝君知他随性惯了,便道:“戏是小事一桩,来与不来随他好了。”

      话刚尽,便见郁儒丘从人后而来,撩开垂袍坐下身。

      丁茸笑道:“大人来晚了些,错过好戏。”

      “不会,好戏才刚开始。”他莞尔而笑,遥望戏人。

      图叶正坐在蔓音阁屋脊之上,高处有风,低处蝉虫乱嘶,戏声甚小,几乎不得听闻。无心之余端详阁中之人,上至君主下至御医都在场,在其中竟没见晋翱赴约,甚至连太子一席空位也未留出。只怕是那事之后,他也在朝中受尽冷言打击。

      俯身再望,却见郁儒丘与帝君耳语一句,消失在人后,又一段戏吟完他也未回来,她正有些慌,拖着伤腿正要爬几步,却一个失手往墙外栽下,幸而眼疾手快一把挂住屋檐,到此时郁儒丘才出现。

      仙人神出鬼没的立在眼前,垂身笑道:“你要寻死吗?大人可不成全。”他脚下如生胶,踩在松动的滑瓦上丝毫不费力,只探身将她一抱就坐回屋脊上,“是戏不好看还是要我陪?”

      见他忽而靠近,几乎要以相拥姿势粘过来,图叶这便阻止,“别靠过来。”

      郁儒丘不顾她,在她腰后摸了片刻,终于抽出匕首,撩开褶裙,便在她肿黑的左腿上顺经络划开一指长的口子。

      “你的伤与你不同,它学不会自愈重生。”

      按压下腿中淤血已放大半,肿胀的腿上刻着他的指印,细腻的连纹路也绘在,重重叠叠像迷图。

      她吸了一口气,他却当她要反抗,飞快用续断膏与绷带将她的腿缠紧。

      “疼,慢点。”欲推他,手却被反握着。

      “大人初入宫便学来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除了这两条路是否还有第三条路可选?”他抬目笑笑,松手,“我的话从来不入你的耳,但这一句你好好想着。”无论嬉笑怒骂还是嬉皮笑脸,他从不曾这样沉吟不决,夜深处的青光在他肤上一毫漫出青灰色,似一盏御路灯,等谁端等谁放。

      她探长颈脖在他面颊上重重一吻,“可惜小人没财,今朝也没势,一无所有,暂且用吻偿还,余下的报恩来日再说。往后还请大人收手莫相助,小人还不起人情。若大人有闲情,去云游四方或酒入长空会比什么都洒脱。”

      郁儒丘发出疑问的叹息,扇指戏台,“喏,戏中负心人终于死了。”

      “你不要假意听不见。”

      他站起身,“……你会是我的吗?”四周的风声静了,蝉鸣也眠,他依旧勾唇望着阁中小戏,这句话好似也并非在问她。

      他又笑,“你也不要假意听不见。”

      她想多说一句一词,却见他露出不善的笑,“快噤声,你看,好戏登台了。”

      阁中小戏忽而停了,丁茸起身道:“这最后小曲唱的可不像话,都是尖锐粗俗之声。”她干瘦的面颊上生出鄙夷的笑,原来是帝君席间一直与锦妃相谈戏乐,她心见大怒,又不好言表,“不如臣妾献丑一吟。”

      帝君回神笑道:“爱妃能吟善舞,如此天资叫众人一观又有何妨?”

      丁茸面上潺潺一笑,行了礼便在侍女相扶之下往台中去,才踏上第一阶便听身后有数人惊呼,她忽觉腹痛难忍,垮中温热,扭头之下才几乎软在地上,她脚下迈过之地留着粗宽红血,三丈开长,艳红如蛇瘫在地面。这一停步不得了,鞋下即刻积出一滩红。

      阁中众人一拥而上,御医亦上前急救,然而骚乱突然愕然而止,人群即刻散开。此时可见丁茸已昏厥不醒,她腹部已瘪,那胎流在血泊正中,那是个畸胎,通身红肉,腹有脐带,鼻长肢短。

      就在此时死胎然而复活,飞快爬向帝君,一团乱中侍卫上前护驾终将其踏成烂泥。

      有人惊道:“老鼠?”一语出四周窸窣不止。

      帝君望着一滩血肉终于打翻桌椅,“来人,将这妖女打入大牢!”

      蔓音阁一阵骚乱,檐上人起身拍拍袍,对怀中人道:“今夜的戏可还对胃口?”

      “是你干的?”

      “主意不是我出的,”仙人翩然笑,“不过是借了丁大人的一句话,狸猫换太子。怎样?心情可好了?”

      图叶飞眉横眼的瞪着地面,过了半响笑出声,“好的不得了!”

      翌日,茸妃娘娘的名字已成宫中禁忌,突然间这人就像在宫内蒸发了。然而在故事另一面,帝君正在四寻丁康,认准了是他送来妖女入宫迷惑本尊,下令要诛其九族。但昨夜事出之后,丁康闻风早不知逃往何处,此事到底是帝王家中之事,为了顾及颜面,帝君决定不张扬,在今夜前往神武门直斩丁家百来人。

      天青时便有人寻图叶,宫女搀她瘸瘸拐拐去了乾华宫,帝君一见她此状便上前拥她,道:“怎么几日未见成了这副模样?”

      图叶哼哼不语,便听他又道:“唉,连日来是寡人被那混账妖孽迷了眼,冷落了你。”

      连连被好言好语劝,她才肯说话:“现在帝君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了吗?”

      “自然,现在身边可信之人真是愈发少了。”

      “帝君只要近君子远小人便好了,日后叶儿会帮帝君衡量。”她喜笑颜开。

      这一番波折周转,图叶终要回尚宫局副职,午后赤色闪电,雷声炸响,尚宫局众人仰头一看,正见她背映雷鸣闪电而来,局中齐齐行礼,心叹女官足够可怖,她的回归只告诉众人一件事,在深宫六院内没人能置她于死地。

      夜到丑时初,监斩官前来寻图叶,“帝君有令,今夜不去监斩,请尚宫代为观之。”

      一行几人到了神武门下,正见断头刀高悬不下,此刀专斩人腰,人成两段后再不断浇盐水,算是在宫内较为残忍的死刑。

      图叶遥遥见丁茸,笑过后用口型告之:你,认命吧。

      突然夜空横劈过一道亮霞,远处雷声于云上翻滚而来,翱国内称雷响为神怒,凡见血之举须得避开,因此众人都静等雷声停,不久映着电闪雷鸣居然下起瓢泼大雨,这一时不知要待何时,图叶困乏道:“别等了,当斩便斩吧,快些。”

      监斩官连忙阻止:“行不得,这……这老祖宗有训,血光不忌雷神会有国灾。”

      “我信老祖宗有这话,但我不信这邪,来人,快斩!”

      侩子手接命,连忙推上一人,乌刀一落将人拦腰断节,那人一声惨叫才破吼,远处夜空便隐约传来回声,众人望向远空,忽听雷声止,雨中人声如波涛溅起,不远处城门被撞击,剧烈震动。

      突然神武门高墙上跌下无数守城兵,身后插着火剑,远见百丈外城门开了,城外兵器相见,浮生又一劫。

      一声嘶喊在宣告事实:“国殃到!太子爷兵变!”

      上万银衣铁甲形同泻洪涌入城门,满地囚人早已四处奔逃,监斩官与侩子手也不知去向,图叶镇定心智后拾起地上遗刀,将在逃丁茸扑倒。

      “就算山崩地裂,你还是一样要死。”

      那女人颤肩疯狂大笑:“你我都要死了,别急啊图叶。”

      “你会死只因你愿望已至,我死不了全因我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她一刀斩下,割掉她半片颈脖。

      再回首,遥遥望见大雨城墙上立着一人,他日角龙颜,手持方天画戟,终于脱胎换骨戴着帝王之相。雨水在他甲衣上隆起一层水雾,圣如天将。

      图叶忽有悲忽有喜,想亲眼见他击碎长空,又不忍多看,扭头朝折曲宫路深处逃去。

      宫外有三名能将,常年守国,自认忠良却不得帝王体恤,这便暗中与太子为谋。三将集结四十万人随太子围攻皇城东西南北四门,势必堵帝君,一夜夺位。

      宫内已乱作一团,寥寥宫兵丝毫抵抗不住,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太子之兵在屠杀时高喊唯杀抵者,多数侍卫侍女叩首求生,被牵引去大殿。

      深宫死死伤伤躲躲逃逃,大道也空,图叶拼命逃过攻城兵,亦有那趁乱要她死的人,方绕墙跑着却见有人堵在路中,玩乐中持弩射杀逃跑的宫女。

      她从腰囊中掏出晶石,起咒见水之下晶石化作一只虎身鹤翅的穷奇兽,它打着哈欠走来,贴在图叶身后撒欢,见主人指着前人做手势便聪慧的明白她意思。

      图叶高叫:“玉真!”

      他才转过头,便被扑上前的穷奇兽张口吞入大肚。这异兽唯有其主能见,宫女见玉真凭空消失,只有铁弩在地更是惊叫连连。

      “干得好。”她抚着异兽下腮,“我知道很久不放你出来透气你饿得慌,不过不准把他消化了,知道不知道?”

      穷奇又是不满又是撒娇,嗷嗷两声后忽而转身狂嚎。

      她回头望一眼来人便爬坐上异兽,“太子已经兵变了,朝政也要换了,国师大人还是离开是非地吧,小圆,我们走。”

      穷奇展翅要走,郁儒丘便蹬步上前扣紧它上下颚骨,单手之力竟叫巨兽动弹不得。

      “我四处找你,随我走吧。”

      图叶抚了抚焦躁的小圆,“大人别缠我了,城也颠覆,人也散尽,咱们各有各路,后会有期。”

      “你要去做什么?找那帝王?你还要骗自己吗?图叶,人力无法胜天,你该知道的。”

      她一愣转怒,“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快给我滚开。”

      他不顾,将她扯下身往另一路去。

      “郁儒丘,这里没有什么事是你能干涉的,你别以为帮过我就能怎样,我的事与你无关,从前无关,现在也无关!”

      “无关?你的从前我可以不闻不问,但今日起我定会奉陪到底。”

      “我还是那句话,我给不了你什么好处,更不稀罕你自作多情的所为,就算你在我面前倾尽所有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不应景的笑了,“得不得的到我说了算,不劳你费心。”话毕他身形一震,穷奇兽护主,在后偷袭他一掌,撕的皮肉绽开,血流如注。他紧了紧手,继续拉她朝前,“你的妖怪学了你的狡诈。”

      图叶挣扎不下,喊道:“给我咬他!”穷奇扑上前一口含住郁儒丘的腿,獠牙刺骨。

      仙人吃痛,回头冷笑,“你的主子到底要比你冷血。”他随手一敲,竟打的它嗷嗷打滚。

      郁儒丘的血被雨水一片片冲刷,袍上桃花又红了几度。他始终不撒手,任她扭打,片刻后她才肯安静下来。

      “改变主意了吗?”回头去,却看见她满目雨线,孤独无依。

      “在我离开这之前要先回尚宫局,我有重要的东西留在那。”

      他抬手扒开她的湿发,“我带你去。”

      尚宫局此时早已无人在,她破门而入急道:“是我娘的衣服,在房梁上。”

      郁儒丘踏桌上梁正摸着,她便借机出门,麻利的扣上铁锁,一步跨上穷奇蹬空。从高空俯瞰,东西方已被攻破,火色长龙正侵蚀正宫,很快在乾华宫南面一角睹见帝君,他正被二十几个侍卫护去北面。

      她落地正要唤人,又被捂了口鼻,郁儒丘在她耳后冷笑不止,“小叶子,原来我从未看透你。”

      要走的路就在眼前,他却次次阻挠,她抽身拔刀挥手而去,寒刀穿过云袖刺进他心窝。这一刀的位置她始料未及,在后悔之前便将他推的更远。突然乱射箭雨过墙而来,又隔开他二人的距离。

      身后有人叫她,“叶儿,快随寡人走。”帝君折路正望见她,抓起她便奔走。

      离开的太快,雨幕盖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沉默中耳闻自己的粗喘,是急是焦。

      图样回头再望乾华宫门外,第一次他伶仃在雨后,刀口下淌血,第二次箭密如墙,他眉目不清,第三次他消失了。

      伤痕累累,他还是未抓住想要的东西。

      *

      这一年初夏时节,四月初一夜中丑时,太子晋翱得翱国三大将军扶持,得三军之力集结四十万军围攻皇城,于青色拂晓时顺利破城夺位,踏上圣座,端坐群臣首上。

      而宫内寻不到帝君的尸首,应是已顺密道逃出宫,去向暂不明。

      *

      颠城一夜雨,天明方停,车脊摇摆,残雨如珠,山河也是苍白之容。

      图叶睁开眼,正见帝君蹙眉望破败草木,心事重如山。一劫过,一夜流离,随逃人早已疲惫。

      “叶儿醒了?”

      她从帝王腿上爬起,“……恩,帝君莫看这江山,总有一朝会回来。”

      “多谢叶儿肯与寡人相随。”

      她颔首望着车外,却笑不出声。

      近处有马踏湿泥声,车外人掀湿帘,雨雾中正人影憧憧。

      有男子于马上笑如佛,指着荒野,“皇兄,你我虽数十载未见,但我龚王府城依旧在远方恭迎大驾。”

  •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就是番外了,那个……话说一直在想是否有必要写太子与图叶的番外,但最后还是觉得不写了。那么三洋就写另一个番外了~~~~~~
    另外,穷奇兽是三洋在山海经里挑出来的,有兴趣的可以找找它的样子,有点丑陋,所以说图叶愿意给一个猛兽起名叫小圆,在她内心里其实还是个小少女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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